老式按鍵手機的聽筒裏，電流雜音如砂紙反複摩挲著耳膜，二懶沙啞的嗓音裹著深秋的霜寒從話筒滲出"前進啊，我們都聽小吳說了這個事。我和大喇叭三嫂合計好了，等你們出了院回村裏了再去看和平。這兩天蠻子發著高燒，我自個兒去總覺得有些怠慢，你多擔待著"
    許前進後背抵著病房斑駁的白牆，指節將手機外殼捏得咯咯作響。走廊盡頭飄來食堂蔥花麵的香氣，與消毒水刺鼻的氣味激烈碰撞，在鼻腔裏釀成酸澀的苦酒。他轉頭看向病床上的許和平，少年蒼白的臉深深陷進枕頭，輸液管隨著若有若無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條懸在生死邊緣的脆弱絲線。"二懶叔說的這是哪兒的話？您這份心意，我們全家都記著。"他喉結艱難地滾動，"對了，明兒讓小吳用廣播喊一嗓子，別讓大夥再往醫院跑了，農忙時節，大家都不容易"
    "放心好了放心好了前進，我們一定辦到！"二懶的聲音突然被呼嘯的北風撕扯得支離破碎，"這忙完家裏的事，我就沿著中心路巡查呢！但凡見著生麵孔、沒牌照的可疑的車輛，保管全錄下來！"
    暖意漫過許前進發涼的眼眶。往日裏總為宅基地邊界、灌溉用水紅臉的倔老頭，此刻聲音裏透著讓人踏實的力量。他望著窗外枯枝在夜色中搖晃的剪影，輕聲道"葫蘆彎村多虧有您打住打住！"二懶不耐煩地打斷，"砂鍋還在灶上咕嘟，掛了！"
    忙音嘟嘟響起，許前進盯著玻璃上凝結的水霧，用指尖歪歪扭扭畫了道弧線。自兒子在村口遇襲，這座沉睡的村莊表麵重歸平靜，地底卻似埋著隨時會引爆的火藥桶，隻需一點火星，便能掀起驚天波瀾。
    村活動大院辦公室裏，鎢絲燈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大喇叭三嫂晃著搪瓷缸，茶葉在水麵打著旋兒，倒映著牆上褪色的"先進村"錦旗。"二懶叔，您這巡邏排班表做得滴水不漏！"她挑眉看向正在整理記錄的老人，搪瓷缸沿磕在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
    二懶哼笑一聲，布滿老年斑的手拂過泛黃的筆記本"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折騰幾年！這點事，不叫事兒！"
    "別光嘴上逞強。"三嫂突然壓低聲音，粗布圍裙掃過桌角的搪瓷缸，"陽光棚的鋼架鏽得跟爛鐵似的，李瘸子家的黃瓜藤都塌了半畝，好幾戶堵我家門口罵街。"
    二懶剛要送到嘴邊的搪瓷缸猛地停住，渾濁的眼珠泛起血絲。他摸出屏幕裂著蛛網紋的老年機，指尖重重戳在按鍵上"張老板那個龜孫子！"電話接通瞬間，他的聲音冷得像臘月裏的冰碴"姓張的，當初拍胸脯保證的進口鋼材，現在就是拿廢品糊弄人？"
    聽筒裏傳來諂媚的道歉，二懶突然拍案而起，搪瓷缸裏的茶水潑在"村規民約"告示上，暈開深色的痕跡。"資金周轉？"他脖頸青筋暴起，"你用劣質鋼材坑全村的錢，三天內見不到尾款，我帶人把你廠子拆成平地！"
    吱呀——木門被撞開，東子喘著粗氣衝進來，棉襖襟口沾著幹草碎屑，手裏半塊饅頭還滴著油漬。"二懶叔，村口停著輛黑色suv，車牌蒙著黑布，下來三個戴墨鏡的人，在老槐樹底下轉了好幾圈！"
    二懶的目光掃過東子攥著鈔票的手，眼底閃過一抹冷意"托你的福，和平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東子急得直跺腳，五百塊鈔票在掌心捏出深深的褶皺"叔！我和和平穿開襠褲就玩在一塊兒，前段時間爭魚塘邊界是一時糊塗"他突然把錢塞進二懶口袋，"求您轉交，我我沒臉去見許主任"
    "長著腿不會自己去？"二懶扯出鈔票要還，卻被東子死死按住。少年通紅的眼眶裏蓄滿淚水"隻要您幫忙，要我幹啥都行！"老人沉默片刻，冷哼一聲將錢揣進兜裏"真心別摻沙子。我就當替和平收份心意！"
    窗外，枯枝在狂風中相互撞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二抄起泛著鏽跡的手電筒，金屬外殼的涼意順著掌心竄上脊背。大喇叭三嫂已擰開廣播開關，刺啦的電流聲撕破夜空"全體村民注意！發現陌生人員立即上報"裹挾著枯葉的寒風掠過屋簷。葫蘆彎村平靜的表象下，暗流正翻湧得愈發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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