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前進站在廠區大院的空地上，攥著外套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那外套還帶著午後陽光的溫度，被他捏得皺巴巴的。他的聲音順著熱風往四周蕩，像塊石頭砸進水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沉勁衝大夥說道“從今往後不允許發生任何衝突事件，絕不能讓意外出在咱們這兒，大家聽明白了沒有，這是派出所的同誌寬宏大量，否則的話，某些人就要受到法律的嚴懲了，看看外邊好多人都沒活幹，咱們倒好，不好好工作，聚眾鬧事，這是什麽行為，東山那事不是不處理你們，是村裏不想讓某些人因為這個事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事不過三，這是最後一次，再有犯者，絕不姑息！”
    目光掃過漸漸蔫下去的人群，剛才還紅著眼的漢子們此刻都垂著胳膊，手裏的鋼管、鋤頭要麽扔在腳邊，要麽被悄悄往身後藏，像群做錯事的孩子。許前進清了清嗓子，喉結滾了滾，音量又拔高半分“好好好，大夥們聽著！民警同誌已經走了，咱們誰也別追究誰先動的手、誰挑的頭——這都是人家寬宏大量，給咱們留著麵子呢！”
    人群裏有個年輕小夥嘟囔了句什麽，被旁邊的老石匠狠狠剜了一眼，立馬把話咽了回去，脖子縮得像隻鵪鶉。
    “我把話撂在這，”許前進往前邁了半步，皮鞋跟碾過地上的碎石子，“哢嗒”一聲脆響，在院子裏蕩開，“往後再敢鬧這種事，不管是誰挑的頭，一律交給警察！甭管你是合作社的老鄉親，還是跟著許老板幹的兄弟，沒有特例，一視同仁！”
    他頓了頓，視線像探照燈似的掃過每一張臉，連角落裏蹲著的都沒放過“這種堵門、扛家夥、臉紅脖子粗要拚命的事，絕不能再在葫蘆灣村的地界上露頭！有一個算一個，大夥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人群裏響起參差不齊的回應，聲音裏的火氣早被曬化了，隻剩下服帖，像被曬蔫的莊稼。
    “各回各的崗位幹活去！”許前進揮了揮手，胳膊帶起一陣風，“合作社的去東邊車間工作，許老板那邊的老石匠，跟庫管去倉庫領圖紙——都動起來，別在這兒杵著擋道！”
    人群像退潮似的散開，有人扛著工具往車間走，有人從褲袋裏摸出煙，互相遞著點火，剛才劍拔弩張的氣勁，早被風刮得沒了影蹤。一場風波總算平了，院子裏隻剩下許前進、二懶，小吳，許大寶的近人，還有剛從辦公室顛出來的周美麗。
    周美麗拍了拍褲腿上的灰，褲腳沾著的草屑簌簌往下掉，她看向許前進“前進，剛才二懶叔還念叨著要先走，現在……還讓他走不？”
    “不讓他走了。”許前進搖搖頭，嘴角扯出點笑意，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他這不也是為燕子那丫頭的店忙前忙後嗎？剛才事急，硬把他拽過來了，現在沒事了，正好讓他在廠裏坐坐陣，等下班了一塊回村。”
    許大寶的近人在旁邊聽得真切，趕緊往前湊了半步，臉上堆著笑，皺紋裏還卡著點灰“前進哥，要不晚上我做東？就在廠裏食堂弄幾個菜，一來給你們賠個不是，剛才讓他跟著擔驚受怕了；二來……也跟合作社的鄉親們喝杯酒，算是我賠個禮。”
    許前進斜睨了他一眼，見他眼裏沒了剛才的強勁，倒多了幾分實在，像塊被磨平了棱角的石頭。“喝酒就不必了，賠禮道歉倒是可以。”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但有個條件，以後飯桌上隻說幹活的事，誰也不許再提今天的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許大寶近人笑得更歡了，轉身就扯著嗓子喊手下的人去食堂安排，腳步比剛才輕快了不少，像卸下了千斤擔子。
    二懶望著他的背影，小聲對許前進說“沒想到許大寶近人這次這麽痛快。”
    “他不是痛快，是想明白了。”許前進望著遠處車間亮起的燈，那燈光透過窗戶，在地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誰都想掙錢，但得走正道。堵門鬧事能掙著啥？隻有把活幹好，日子才能踩在實地上。”
    夕陽的光斜斜地淌下來，給廠區的鐵皮屋頂鍍了層金，反射出暖融融的光。車間裏傳來機器啟動的嗡鳴，夾雜著工人的說笑聲，像支粗糲卻鮮活的曲子。許前進知道，今天這事看似平了，實則是把規矩釘在了地上——往後在葫蘆灣，想掙錢就得憑本事，想鬧事？門兒都沒有。
    他往辦公室走，打算去叫二懶叔，剛走兩步又停住，回頭對二懶說“對了，燕子那店的事，等回去我跟蠻子一塊去幫忙，，該搭把手的咱們不含糊，你就踏踏實實穩住這裏就行了二懶叔。”
    二懶笑著點頭，眼裏亮閃閃的“就等你這句話呢。”
    風從廠區門口溜進來，帶著泥土混著機器油的味道，聞著竟讓人踏實。許前進深吸了口氣，腳步輕快地往辦公室走，院子裏的人漸漸都進了車間，隻剩下夕陽把空蕩蕩的院子染成一片金紅，連地上的碎石子都透著點暖烘烘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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