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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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破廟之外星輝灑落,屋內卻透出一縷溫暖的火光,映照著斑駁牆麵,也照亮了這一段短暫卻真摯的寧靜時光。
    飯後,張煬與石老坐於火堆旁閑聊,火光躍動,石頭早已蜷在一旁沉沉入睡,睡顏稚氣未脫。
    “石老,不知為何獨居於此?”張煬輕聲問道,“這山雖靜,卻也猛獸毒蟲橫行,若非能人,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憂。”
    石老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廟內香爐上,那早已風幹的香灰裏仿佛埋藏著舊日光景。
    “你也看到了,那廟中香火早就斷了。”他聲音低緩,如風吹落葉,“此山名喚翠靈山,這裏以前也是條香火山路,香客絡繹不絕。老朽年輕時是廟祝,管香案、掃廟宇,日子雖清苦,卻也安穩。後來不知怎的,山下突起動亂,幾十位修士鬥法,山崩地裂,百姓四散。香火自那以後便斷了,老朽當時也無處可去,便留了下來。”
    張煬聽得默然,隻覺一股沉重的畫麵撲麵而來。
    石老又道:“石頭他啊,自小父母雙亡,老朽本就一人見其可憐,索性便收養了他。石頭這娃心地太軟,若放他去外頭闖,怕是早被人欺死了。如今我也老了,走不遠,護不了多久,隻能盡量教他些藥理、山野生存的本事……哪怕將來老朽不在,他也能養活自己。”
    說罷,他望著沉睡中的石頭,目中掠過一絲溫柔與深深的疲憊。
    “老了,終究是靠不住了。”
    張煬垂眸不語。
    這一刻,他心中泛起一種久違的情緒——在那刀劍無眼、弱肉強食的修仙界,他早已習慣冷眼旁觀、快意恩仇,唯獨這一對祖孫,以最樸素的方式,喚起了他內心深處某種柔軟的東西。
    他望著火光,眸中神色愈發堅定。
    在那間風雨剝蝕的破廟中,張煬一住便是十餘日。
    這段日子裏,他憑借強悍的煉體之身漸漸複原傷勢,雖全身靈力仍被“元魔禁靈鏈”死死壓製,卻已能自由行走,恢複如常。每日隨石頭上山采藥、歸來煮湯,或打坐恢複,倒也過得安然平靜。
    石老雖年邁,卻性情堅韌,寡言少語,卻極為可靠,與張煬相處久了,彼此也漸漸熟稔。偶爾言談之間,張煬也試探出了一些外界訊息:
    “此地乃東洲邊陲,靠近北嶺山脈,最近的村落也在二十裏外。再往東南走百餘裏,便是昭平城,那是此地一帶最大的城池。”
    張煬聞言,心中一震。
    “果然已經到了東洲……”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此前他一路苦逃,身受重創,跌入山中,甚至不知自己流落何方。如今終於知曉所在,反倒讓他安心幾分。
    隻是眼下禁靈鏈仍封印著他體內靈力,自己肉身實力還未恢複,索性便在此地多停留些時日,先將自己肉身恢複過來再說。
    在破廟一住便是月餘,這段時間內張煬也傳授了一些粗淺的煉體招式給石頭。
    石頭每日跟隨他穿梭山林,起初張煬隨口傳授了幾套強身健體的基礎拳法,原本隻當是孩童貪玩,權作消遣。誰曾想,石頭學得極快,短短數日便將招式練得有板有眼,出手穩健,步伐沉實,竟已隱隱勝過尋常獵戶。
    一日清晨,山間雲霧氤氳,蒼翠之間潮濕微涼。張煬倚樹而立,目光悠然,卻在不經意間瞥見前方山澗處的石頭正練拳演式。那稚嫩的身形在霧氣中起落翻飛,虎步熊拳,拳風激蕩,竟隱有氣血奔騰之勢,聲聲帶嘯。
    張煬目光微凝,眼底閃過一抹訝色。“這等年紀,這等體魄與悟性……莫不是天生是煉體之才?”
    心中浮起念頭,他待石頭收勢後將其喚至身前,默默凝視良久。可惜如今全身靈力仍被禁錮,無法探查靈根,也無法試引靈氣驗證其資質。
    不過自那日起,張煬心中已有猜測,便悄然改變了傳授方式。原先僅是基礎拳法,如今則暗中融入幾門粗淺煉體術,這些法門雖無法引靈入體,卻可淬煉筋骨皮膜,打通血脈,為日後修行鋪路。
    石頭起初聽不懂術語玄妙,張煬卻不急,隻是耐心講解、逐一演示,語氣溫和,講解詳盡。出乎意料的是,石頭每次聽後皆能一絲不苟地照做,甚至舉一反三,模仿中悟出變化連貫之道,連一些變招細節都能觸類旁通。
    如此悟性,令張煬心頭微震。
    “若他真具靈根,且又適合煉體之道……或許,冥冥中早有因果安排。”
    自那之後,他不再以旁觀者自居,而是以真正的傳道者之心,悉心指點,傾力相授。即便日後終要離去,他也要為這山野少年打下一道堅實基石。
    夜深,廟外蟲聲陣陣,山風吹拂廟簷,帶起些許瓦屑塵土。張煬盤膝坐於火堆旁,身下是破舊席毯。他抬眸望向不遠處熟睡中的石頭,那稚嫩睡顏在火光中沉靜安然。
    目光深邃如夜,心念卻如星火般清明。
    “這一命,我欠他們的。若他真是那命定之人……那承繼煉星宗遺澤的因果,也許就落在這小家夥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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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是半年光景。
    一日清晨,山林霧氣氤氳,破廟前的空地上,兩道身影一高一矮翻騰交錯,拳風獵獵,石屑紛飛。
    正是張煬與石頭對練。
    石頭赤膊而立,年僅十一二,已隱有少年英勇之姿。拳腳翻飛,步伐穩健,起落有序,偶爾一拳轟出,空氣中便響起“砰”的悶聲,仿若虎嘯藏其中。
    張煬負手而立,靜觀不語。
    他的麵色比初入破廟時明顯紅潤許多,肉身傷勢雖愈,但周身靈力卻仍被元魔禁靈鏈所死死封禁著,無法調動分毫。且那一戰之後,體內百餘穴竅幹枯閉塞,縱然日夜以《周天煉體訣》淬煉,也僅打通十處穴竅,勉強維持部分氣血流轉,遠未恢複昔日修為。
    但張煬並不焦躁。
    在這半年修養之中,他已確信石頭天賦異稟。
    “此子筋骨通透,血肉強健,骨生金光,五髒如爐……天生就是為煉體而生。”這是他在一次次為石頭打熬經脈時得出的結論。
    他曾以掌控內勁之法牽動石頭脊柱骨節,發覺石頭對痛苦的忍耐、對氣血的感知,竟遠勝當年自己同齡之時。
    於是他再次改變心意,直接將《星辰煉體訣》前兩層內容逐步拆解,結合自身經驗,一式一招、傾力傳授。
    “馬步紮穩,收腹提臀,沉氣於丹田。氣血如潮,自脊而起,過三關,落兩肩,循四肢百骸周天運轉……”
    張煬站在石頭身後,聲線低沉卻不容置疑。
    石頭咬緊牙關聽著,額頭汗珠密布,卻紋絲不動。他雖聽不懂那些竅穴丹田之說,身體卻記下了每一分力量流轉的路徑,每一次苦痛過後,都會換來一次蛻變。
    曾有幾次,練到氣血翻騰、鼻血橫流,直至昏厥倒地,張煬隻是默然將他提起,投入寒泉之中,等他蘇醒,再接著錘煉。
    “記住,真正的強大,不是天賦,而是你願意承受多少痛苦。”
    這句話,張煬不知說了多少遍。
    石頭也將其銘記於心。
    半年時光,石頭脫胎換骨,肌肉如虎豹交錯,骨架拔高挺拔,眼中鋒芒隱現,仿若野獸初成。
    張煬甚至在他體內察覺到一絲靈氣回湧的痕跡,令他心神微震,隨即便陷入沉思之中。
    夕陽沉落,林鳥歸鳴,廟前的空地上,少年的拳影仍未停歇,宛如燃燒不盡的烈火,在風中,照亮漸沉的暮色。
    等到日落,張煬負手而立,望著石頭氣喘如牛地完成最後一套拳法,嘴角終於浮現出一抹淡淡笑意。
    “不錯,今日就到這裏吧。”
    “咚——”的一聲,石頭一屁股坐倒在地,汗如雨下,氣息如風箱般粗重。他仰起頭,看向張煬,眼中卻亮晶晶的,像是藏著一團未熄的火。
    “杜大哥,我以後……能像你一樣強嗎?”
    張煬微一怔,隨即神情柔和了幾分,語氣卻依舊平靜:“你若肯吃更多苦,便能走得更遠……將來不止會強過我。”
    他頓了頓,望向天邊那已被夜色吞沒的山巔,目光深遠:“興許有一天,這世上見你之人,都會記住一個名字。”
    石頭眼神一亮:“什麽名字?”
    張煬轉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石頭。”
    他望著遠方的星空,聲音低沉而堅定:“但那時的你,早已不再是這凡世山林中的‘石頭’,而是能震動山河、留下傳說的那一個。”
    夜色如墨,山風微涼,破廟之外的老槐樹隨風而動,枝葉婆娑,沙沙作響。
    張煬剛替石頭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確認他已沉沉入睡,便悄然起身,推開廟門,走入夜風之中,想借這片寂靜,稍稍舒緩心神。
    誰知一抬頭,便看見石頭的爺爺正坐在不遠處的石墩上,仰頭望著漫天星辰。
    那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麵容幹瘦,鬢發蒼白。身上的衣裳雖洗得發舊,卻被打理得幹淨整齊。自張煬負傷落腳於此之後,這半年來,老人幾乎從未多言,隻是默默守著廟中的鍋灶灶火,為兩人煎藥做飯、掃除廟院,像一株老樹般靜默地守著他們。
    他不說話,卻什麽都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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