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昭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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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來了。”老人沒有回頭,聲音卻溫和如水。
    張煬微微一怔,隨即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夜風輕拂,星光寂寥,良久,老人才緩緩開口:“我老嘍……前些日子下山換藥,途中氣血翻湧,半邊身子麻了半天,老毛病又犯了。”
    張煬心中一緊,轉頭望向他,隻見月光灑落在老人枯瘦的側臉上,映出歲月斑駁的痕跡,那是風霜刻下的滄桑,不是尋常藥石能治的沉疾。
    “可有大礙?”他低聲問道。
    老人卻隻是搖頭一笑,語氣平靜如常:“這副老骨頭,多活一日,便是賺一日。死,倒也不怕。”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些沉思與柔意:“這半年,我都看在眼裏。你嘴上不說,可心裏是真心對那孩子好的。教他拳法,教他呼吸吐納……我這糟老頭子雖不懂仙家之術,卻也看得出,那些不是凡人所傳。”
    “你有本事。”他說著,轉頭看向張煬,目光罕見地鋒利,“你如今能停在這破廟裏,十有八九是傷未痊愈。日後傷好了,定然會離去。老朽不問你是誰,也不問你從哪兒來。”
    “但——”他語氣忽然低沉,“老朽隻求你一件事。”
    張煬心頭微動,肅然道:“石老請講。”
    老人靜默片刻,眼中竟浮起一絲紅意:“石頭……那孩子算是我半個孫兒了。我這一生,無妻無兒,行將就木,原也沒什麽遺憾……可一想到自己走後,他便孤零零一個人困死在這山林之間,心裏便不安生。”
    他歎息一聲,眼中卻閃過一抹希冀之光:
    “如今看來,這孩子命中有貴人,你,便是他的機緣。”
    說罷,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朝張煬深深一躬,腰脊低垂,幾乎要貼到膝頭。
    “老朽懇求你……將來若你離開,可否帶他一道?哪怕做奴做仆,隻要能活著,隻要能走出這山林,便勝過困死於此。”
    張煬怔住了。
    那彎下的背影,那蒼老卻堅定的姿態,像極了他記憶深處的某一夜。
    血火交織,父母以命庇護於他。他知道,那不是乞求,而是一個老人,傾盡餘生隻為托付他所愛之人的未來。
    他沉默了片刻,終是起身,一手將老人扶起,語氣低緩卻無比堅定:
    “石老放心。石頭這孩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會棄他不顧?隻要他願意,我便帶他走。隻要我還活著,便定護他周全。”
    老人眼中泛起淚光,喃喃道:“好……好……我就知道……我賭對了……”
    夜風輕拂,老槐樹的枝影在地上映出斑駁婆娑,拉得老長老長。
    就在這一刻,張煬與這位白發老者之間,悄然結下了一份無言的承諾。
    他原本隻為安心療傷,無意停留太久,可命運的線,卻一次又一次地將他與一個孩子緊緊牽係。
    或許,這便是所謂的——緣起。
    小破廟的時光悄然流轉,轉眼已是一年有餘。
    這一年裏,破廟內外悄無聲息地發生著變化。
    最讓張煬心頭沉痛的,便是那位曾靜坐灶前、為他與石頭熬藥煮粥的老人,終究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那一夜,石頭跪在廟中,哭得撕心裂肺;而張煬則沉默無言,親手為老人收斂遺體,於廟後山坡立下一座簡陋卻莊嚴的墳塚。
    石老臨終時,緊緊握著張煬的手,聲音沙啞而虛弱:“石頭這孩子……從小無爹無娘,也無親無靠,如今他隻剩你了……”
    他望著張煬,那目光依舊誠懇堅定,仿佛在將此生僅剩的期望托付於他人:“你若要走,他便跟你走。他不怕吃苦……你莫要丟下他。”
    張煬沉默良久,終是鄭重點頭:“我答應你。”
    石老聞言,似終於放下了心頭最後的牽掛,唇角浮現一絲釋然的笑意,緩緩閉目,安然而逝。
    自那日起,石頭變得越發沉穩寡言。他不再頑皮吵鬧,而是一日又一日地練拳、淬體、打坐,眼中多了幾分執拗與堅定。
    張煬如往常般教他打熬根骨,傳他吐納法門,調動血氣,錘煉意誌。
    兩人晨練於霧靄之間,夜修於山林深處,風雨無阻,寒暑不輟。
    時光如白駒過隙,又悄然溜走了整整兩年。
    這一日,破廟之外霞光灑落,山風微拂。張煬席地而坐,周身肌肉微微鼓蕩,筋骨之間隱有雷鳴轟響之音,體內六十餘處穴竅早已貫通,血氣奔湧如潮,宛若洪濤洶湧,隱隱已有返肉身結丹之勢。
    然而,每當他嚐試調動體內靈力,那道盤踞於丹田的元魔禁靈鏈,便如深淵中的惡蛟,將所有靈力死死鎖住。他的靈力依舊無法流轉,術法也無從施展,仿佛被天地隔絕在外。
    更令他煩悶的是,儲物袋與洞天至今無法開啟,導致他肉身恢複遲緩,許多寶物亦難以取用,連子言與瓏兒也困於洞天,至今無法放出。
    他睜開眼,目光平靜如水,卻掩不住眼底的一抹陰霾。
    “還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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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語,握緊拳頭,掌心雷紋浮現——那是《周天煉體訣》修至極致的征兆。然而肉身再強,隻要這禁靈鏈尚存,他便無法真正重返修行巔峰。
    正當他沉思之際,一個瘦削卻穩健的身影出現在廟門前。
    “杜大哥。”石頭走了進來,衣衫雖舊卻幹淨整齊,眉宇間早已褪去稚氣,那眼神清澈堅定,赫然已有幾分少年英氣。
    “我剛剛試了下拳腳,山那邊的野狼巢已經被我清掃幹淨了。”
    張煬點了點頭,淡淡道:“歇息片刻,再去外圍采些骨血草回來。記住,不許深入,更不可逞強。”
    “明白!”
    石頭答應得幹脆利落,轉身離去前不忘背上竹籃,攜上短柄刀,步伐輕盈穩健,竟隱隱已有幾分修者風範。
    張煬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動。
    三年寒暑,石頭早已築下堅實的基礎。體魄健壯,神識清明。張煬平日裏偶爾也教授他些許簡易的練氣法門,但不知為何,石頭始終無法引氣入體——明明他曾察覺其體內有靈氣微動之跡。
    張煬有些困惑但又因無法探查隻得微聲歎息。
    三年苦修,終究走到了盡頭。
    這一日清晨,山霧彌漫,薄霧繚繞在破廟前的老樹枝頭,露珠滴落,晶瑩如淚。張煬披上粗布灰袍,將萬象劍收入木匣,背於身後,又取起早已打磨光滑的木杖。隨後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石頭的肩膀。
    “走吧,是時候離開這裏了。”
    石頭早已按捺不住,聞言立刻興奮地“唔”了一聲,提起背簍,腳步輕快地緊跟在張煬身後。他眼中透著躍動的光,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向他敞開懷抱。
    一路下山,張煬一邊行走,一邊緩緩道:“等我們出了這山,你不能再叫‘石頭’了。你該有個名字。”
    石頭撓了撓頭,咧嘴笑著說:“杜大哥,那你幫我取一個吧。”
    張煬低頭看著他,眼神柔和,略一沉思,緩緩說道:“你姓石,又是一塊未雕之璞玉……那便叫‘石中玉’吧。”
    石頭雖聽得迷迷糊糊,卻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十分了不起,連連點頭,滿臉喜悅。
    兩人繼續前行,一路翻山越嶺,穿過密林幽穀,踏過草坡荒丘,七日未歇。林中野獸嘶吼,鳥鳴回蕩,天地間唯有風聲與腳步聲相伴。直到第七日傍晚,夕陽如血,他們終於在一片山坡之巔,遠遠望見那座巍峨雄城,輪廓如山般橫亙於地平線上。
    “昭平城到了。”張煬低聲開口。
    昭平城,東洲西南一隅的中型城池。城牆高聳如嶺,通體由青灰石砌成,莊嚴沉穩,望之如古獸盤踞。城門外,行人如織,有肩挑擔的農夫,也有趕路的商賈;更有身穿道袍的修士,靈器飛梭掠空,騎乘靈獸者呼嘯而過,靈光閃爍,五光十色。
    石中玉看得目瞪口呆,像是第一次真正走入夢中世界。
    “杜大哥!那人飛起來了!”
    “哎呀!你看他手裏有火球在轉!”
    “快看快看,那匹馬有三個眼睛!”
    張煬嘴角微揚,卻未多言,隻淡淡道:“別驚訝。修仙之地,今後你見得多了,便也不稀奇了。”
    石中玉連連點頭,嘴裏應著“嗯”,卻還是眼睛到處亂看,興奮得幾乎停不下腳步。他不停地問:“那是靈獸嗎?那人是不是劍修?那個戴麵紗的,是不是仙子?”
    張煬有時點頭,有時搖頭,語氣淡然,而目光始終深沉。
    相較於石中玉的好奇興奮,張煬神色始終如水。
    但此刻,當他真正踏上這座城門前的大道,望著城中川流不息的修士與凡人,他心中卻泛起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這,是他自身封禁之後,第一次真正踏入修士之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座城池四方皆布有靈陣,那些禁製若隱若現,藏於虛空之中,仿佛蛛網一般將整座城牢牢籠罩。而守門的幾名修士,雖僅是築基境界,卻眼神如炬,警惕地掃視每一個進出之人,絲毫不容疏漏。
    張煬更察覺到,城中靈氣遠比山野之間濃鬱得多,甚至地脈深處隱隱有一縷靈脈之氣遊動的痕跡。這座昭平城,顯然並非凡俗王朝所建,而是一座真正受修士勢力庇護的修行城市。
    “我們先進城。”張煬語氣平淡,眼神沉靜如潭水。
    石頭滿臉新奇地點頭。
    兩人隨人流緩緩前行,繳納了入城費,踏入城門。街道寬敞整潔,青石鋪就,道旁酒樓茶肆、法器鋪、靈藥閣林立,熙熙攘攘間卻井然有序。修士與凡人並肩而行,靈光偶現,卻無人驚呼,仿佛早已司空見慣。
    巷中有孩童嬉戲打鬧,街角有修士開壇講法,甚至還有一位身穿藍衣的道門弟子,在路邊設攤,教導靜心吐納之法,隻收靈石或低階靈草為酬。
    張煬於街市中穿行,行止自然,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幾個暗中探查的目光。他雖被封靈力,無法調動術法,但神識未斷,肉身之感更是遠勝常人,舉步之間自有沉穩內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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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平城,不過東洲邊陲一隅,便已如此繁華……若是東洲腹地的大商會、宗門城池,又該是何等盛況?”
    張煬心中暗自權衡。
    而身旁的石頭,卻早被眼前繁華所吸引。他蹲在街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攤主施展“禦火煮茶”——赤焰如蛇,繞壺而舞,水汽升騰,茶香四溢,周圍擠滿了圍觀的行人。
    “張大哥!這個好厲害!我以後能不能也學會?”石頭雙眼放光,語氣中滿是興奮與向往。
    張煬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他後腦勺,笑著說道:“先把你的煉體法門紮實修好,再想這些也不遲。”
    “哦。”石頭咧嘴一笑,撓撓頭,立刻又屁顛顛地跟了上來。
    夕陽西斜,金輝灑落在街道青石上,映出斑駁光影。
    張煬行走在熱鬧的街市中,麵色平和,眼底卻藏著一抹深沉的憂慮——這一趟,不隻是為了替石頭尋煉體靈藥,更是他踏足東洲,尋求解開元魔禁靈鏈的第一步。
    昭平城西角,有一片低矮雜亂的建築群,喚作“落塵坊”。
    這裏沒有丹樓寶閣的金玉輝煌,也無高門大派的仙鶴盤旋,唯有殘牆斑駁、石道蜿蜒,是散修與低階修士最常出沒之地。晝時寂靜,暮後喧囂。每逢酉時,坊中空地便會自發匯聚成一處“散修集會”,販賣交換、鬥法賭鬥、擺攤設陣,應有盡有,偶爾更有奇珍流通、稀世靈材現世,引來諸修爭搶。
    傍晚時分,夕陽殘光灑落在坊市的瓦頂上,張煬帶著石頭步入集會,悄然混跡人群之間,目光沉穩如淵。
    石頭初入此境,好奇得如同小猴,一雙眼睛左顧右盼,興奮不已:“杜大哥,那邊攤上放的好像是獸牙,還有會發光的珠子誒!”
    張煬目光微轉,淡然道:“那是二階妖獸遺骸和夜明珠,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真正值錢的,是集會深處那些不開口的老修。”
    語氣輕淡,話聲不大,卻自帶一股篤定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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