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站在鎮口，望著熟悉的街巷和遠處的窯爐，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親切感。
    空氣中飄來窯爐特有的煙火味，那是他從小聞到大、早已刻進骨子裏的味道。
    街道兩旁的房屋依舊低矮，牆上的痕跡更加斑駁，行人的腳步依然匆匆。
    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承載著他兒時的記憶。
    那些一同玩鬧的身影，仿佛還在眼前，卻又像是隔了一層薄霧，怎麽也抓不住。
    楊樹的心頭泛起一絲悵然，眼眶有些酸脹。
    他深吸一口氣，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些。
    忽然，一股濃鬱的肉香鑽進鼻腔，撓得他心尖兒直發癢。
    順著香味轉頭望去，就見暖黃的風燈光暈下，羊湯館的招牌幌子正隨風輕輕擺動。
    正值晚飯時分，羊湯館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夥計在桌間靈活穿梭，迎客、上菜、收桌，忙得腳不沾地。
    腦門上一片晶亮，後背的衣衫也完全濕透，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燦爛。
    顯然，生意極好。
    楊樹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他與別人拚桌，隻點了一碗羊湯，一邊慢慢喝著，一邊豎起耳朵聽周圍人的閑聊。
    一頓飯的功夫，他便將鎮子上的近況聽了個七七八八。
    天漸漸黑透，羊湯館裏的人聲也漸漸散去，隻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兩三個人。
    夥計已經悄悄打量了楊樹好幾遍——這家夥足足續了三碗湯，卻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夥計揚起職業笑臉，取下搭在肩頭的毛巾，象征性地抹了抹桌子。
    “客官，可還想點些別的？小店還有......”
    夥計還沒來得及將那一串菜名說出口，便被楊樹突然起身的動作給打斷了。
    “嗝！”楊樹摸著圓鼓鼓的肚子，打了個飽嗝。
    夥計被嚇了一跳，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等他緩過神來，發現楊樹已經坐到了另一桌，正與老板聊得熱鬧。
    夥計無所謂地聳聳肩，麻利地收好桌子，將邊邊角角都擦得幹幹淨淨。
    “呼！這最後一桌終於收拾完了，可以下工嘍。”夥計長舒一口氣，心裏一陣輕鬆。
    這一天可把他給累夠嗆，一刻都沒停下來過，總算是可以回家歇歇了。
    老板起初並沒有認出楊樹，隻當他是來打探消息，尋找工作的外鄉人。
    這種人，他每天都要遇到三兩個，早已應付自如。
    做生意嘛，來者皆是客，自是不能將人往外推。
    於是，他便耷拉著眼皮，神色淡淡地敷衍著。
    直到楊樹介紹自己，“宋叔，我是楊樹啊，您不記得我了？以前在路口擺茶攤來著。”
    宋老板這才睜大了雙眼，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少年麵容堅毅，膚色是陽光曬出來的麥黃，透著健康的光澤。
    臉頰紅潤，雙目清亮，肩背厚實，薄薄的衣衫下隱約可見隆起的肌肉線條。
    整個人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精氣神十足，一看就是一副日子過得舒心的模樣。
    宋老板激動地一拍大腿，“哎喲，可不是樹兒嘛！這才大半年不見，你小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變得叔都認不出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拍打著楊樹的肩背，語氣中滿是欣慰。
    “長高了，也壯實了，看來是遇到了個好東家啊！怎麽樣，日子過得還不錯吧？
    當時你走得匆忙，連個招呼都沒打，叔還擔心了好一陣兒。這是去哪兒做工了？”
    楊樹靦腆一笑，“在隔壁縣城附近，給村裏的一個大戶人家做長工。路遠，怕照顧不到家裏，就帶著奶奶和妹妹一起過去了。”
    宋老板連連點頭，“好啊，好啊！你奶奶的身子骨還硬朗吧？這是過了農忙，東家給了假，回來看看？”
    他往外探了探頭，“就你一個人？你奶奶和妹妹呢？沒一起回來？”
    楊樹點點頭，“奶奶身子挺好的，就是總念叨著老家。正好，我趁著農閑，幫著東家跑腿賣貨，順道回來看看。”
    宋老板的語氣有幾分複雜，“樹兒啊，出息了，混出頭了，那以後....不打算回來了？”
    楊樹秒答，語氣異常堅定。
    “嗯，東家人特別好，隻要東家不嫌棄，我便一直做下去。這次回來，是想把家裏的房子給賣了，換些傍身的銀錢。”
    宋老板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房子啊，不值幾個錢。咱們鎮子小，就指著製陶工坊這幾百口子人撐著呢，我這生意也就能勉強糊口。你要賣房，怕是賣不上價。”
    楊樹神色平靜，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多謝宋叔提點！今兒來得匆忙，我先回家看看，明兒再正式來拜訪您，跟您討教。”
    “行！”宋老板笑著應聲。
    “樹兒啊，你是個有出息的，叔看著你長大，心裏也替你高興。明兒一早就來，叔給你做好早食，咱們好好聊聊。”
    楊樹應了一聲，跳上騾車，朝家的方向駛去。
    宋老板站在原地，望著他挺拔的背影，低聲感慨，“這孩子，真是長大了......”
    一刻鍾後，楊樹站在自家院門前，看著眼前破敗的景象，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柵欄斷裂，雜草叢生，窗戶也隻剩下光禿禿的木框。
    屋頂破了好幾個大洞，透過那些窟窿，甚至能看見夜空中閃爍的繁星。
    他推開吱呀作響的大門，目光掃過空空蕩蕩的屋子，輕輕歎出一口氣。
    “這房子，怕是想賣也賣不出去了吧......”
    好在，夏日炎熱，夜風微涼，幕天席地也不打緊。
    楊樹將騾車卸下，從車上取了些草料和清水，仔細地喂好騾子。
    接著，他從車裏取出一塊厚實的粗布，往身上一裹，往牆邊一靠，就這樣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楊樹先去了一趟方師傅的家，幫忙照看。
    方師傅的家雖然也有些破舊，但比起自家的房子，還算完好。
    隻是窗紙破了，漏風撒氣，屋內剩餘的幾件舊家具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楊樹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確認沒什麽大問題後，便鎖上門準備離開。
    沒想到，剛走出院門，就看見一個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在門口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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