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穀？”
    清灰輕輕放下了茶杯。
    她的聲音冷淡如冰：“道友的好意，心領了。”
    “青雲宗雖非完美，卻是我安心之所。”
    “安心？”
    子全低笑起來，那笑聲嘶啞，仿佛破舊風箱，帶著說不出的怪異。
    “安心當一隻……被人捏在手心裏的‘靈寵’嗎？”
    他身體微微前傾。
    那雙無光的黑色瞳孔死死鎖住清灰，深不見底，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吸進去。
    “清灰姑娘，你以為……”
    他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冰冷的、殘酷的篤定。
    “隻有你一個人……帶著記憶，重新活過來了嗎？”
    轟！
    宛如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清灰的識海深處轟然炸響！
    她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杯中的茶水，漾起了一圈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波紋。
    清灰猛地抬眼！
    眸光銳利如實質的刀鋒，直刺子全那張邪異俊美的臉龐！
    “你！”
    一個字，蘊含著無盡的驚濤駭浪。
    子全卻笑了。
    那笑容扭曲而詭異，混合著一種大仇得報般的釋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瘋狂。
    “我醒來時，比你更慘。”
    子全的眼神變得幽深無比，仿佛沉澱了亙古的黑暗與最深的怨毒。
    “就在我被那個所謂的‘父親’，當成一隻毫無價值的廢鼠，丟棄在荒野的那一天。”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然後……”
    一絲濃重的自嘲爬上他的嘴角。
    “被一個自詡正道的女修撿走。”
    “強行認主，鎖了魂契。”
    “日夜把玩，視若玩物。”
    清灰的心髒，在那一瞬間，猛地收緊！
    相似的經曆！
    細節或許不同，但那種被剝奪自由、身不由己、被視作寵物的屈辱與絕望，她感同身受！
    “噬寶鼠？嗬嗬……”
    子全猩紅的舌尖，緩緩舔過自己的嘴唇，眼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嗜血光芒。
    “那條路太慢了。”
    “也太……憋屈了。”
    “幸好，”他話鋒一轉，眼中迸發出灼熱的光，“我記起了上一世無意中發現的‘好東西’的位置。”
    “一具隕落的……半神屍身。”
    半神屍身！！
    清灰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滋味……”
    子全的臉上露出了迷醉而又殘忍到極致的表情，仿佛在回味無上的珍饈。
    “嘖嘖……遠勝世間一切丹藥靈材。”
    “從此，世上再無噬寶鼠子全。”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決絕與陰森。
    “隻有……”
    “噬！屍！鼠！”
    最後三個字，仿佛帶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亡魂的哀嚎。
    茶室的空氣，瞬間凝固，冰冷刺骨！
    “變強之後，第一件事……”
    子全笑得無比燦爛，笑容卻比惡鬼更令人遍體生寒。
    “自然是回去‘拜訪’我那好父親。”
    “他的血肉，成了我穩固境界的第一份‘大餐’。”
    “很美味。”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在談論一道普通的菜肴。
    “至於那個女修……”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病態的快意。
    “她的驚恐和絕望，是我聽過最美妙的聲音。”
    “當然，”他補充道，笑容更深，“她也成了我的‘點心’。”
    清灰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眼前這個看似俊美邪異的青年，哪裏還是人，分明就是一個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惡鬼！
    以血親為食！以仇人為點心！
    “所以，清灰姑娘……”
    子全忽然收斂了那令人作嘔的笑容。
    他那雙異瞳定定地看著她，語氣竟帶上了一絲……奇異的平靜？
    “我找你，並非全是惡意。”
    “隻是覺得，你我都是從泥沼裏爬出來的。”
    “或許……”
    他停頓了一下，仔細觀察著清灰的反應。
    “可以聊聊？”
    “聊聊那些……不能對別人說的心裏話。”
    他看著清灰，眼神複雜難明。
    有審視，有探究，有同類之間的辨認，甚至還有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
    “畢竟……”
    子全的聲音再次壓低，仿佛帶著某種穿透靈魂的魔力，精準地刺向清灰掩藏最深的秘密與不甘。
    “活第二次……”
    他的語調奇異地放緩，帶著蠱惑。
    “誰都不想……”
    “再窩囊一生……不是嗎？”
    茶室內的空氣仿佛凝結成了實質的寒冰。
    子全最後那句話，如同最陰狠的詛咒，又似最甜美的毒藥，在寂靜中盤旋，久久不散。
    “窩囊一生……”
    清灰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
    她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是嘲諷，還是僅僅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緩緩抬起頭。
    那雙曾泛起驚濤駭浪的清澈眼眸，此刻已然沉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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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那是曆經滄桑後的淡漠，卻又淬煉出更加銳利的鋒芒。
    “子全道友，你說的或許有幾分道理。”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清晰地敲打在子全的心弦上。
    “重活一世，的確……”
    “誰也不想再重蹈覆轍，再經曆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
    這話語裏，似乎透著一絲極淡的認同。
    子全那雙詭異的異色瞳孔中，不易察覺地亮起一抹微光，如同黑暗中閃爍的磷火。
    獵物，似乎開始動搖了？
    然而，清灰接下來的話，卻像一把無形的冰錐，瞬間刺穿了他的幻想，讓他臉上的期待徹底凝固。
    “但。”
    一個字，斬釘截鐵。
    “道不同，不相為謀。”
    清灰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子全那張因扭曲而顯得越發邪異的俊美臉龐。
    沒有厭惡，沒有恐懼，隻有一種徹底的、劃清界限的疏離。
    “這一世，我並未如你所臆想那般，再次淪為他人掌中玩物。”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千錘百煉，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在青雲宗，並非你口中那卑微的‘靈寵’。”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清越而堅定。
    “而是林長老座下，親傳弟子。”
    親傳弟子！！
    這四個字，仿佛蘊含著某種法則之力，重重地砸在子全的心頭！
    它不僅僅是一個身份的象征！
    更是宗門對其天賦、對其潛力的最高認可！是無數資源的傾斜！是通往更高境界的坦途！
    這與他口中那個被強行認主、鎖了魂契、日夜把玩、視若玩物的“靈寵”，形成了何等諷刺、何等巨大的鴻溝！
    天壤之別！
    子全臉上的所有表情，在那一瞬間盡數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空白的驚愕。
    以及一絲被狠狠刺傷的陰鷙。
    他死死地盯著清灰，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靈魂深處究竟發生了何種變異。
    清灰迎著他那仿佛要噬人的目光，脊背挺得筆直，沒有絲毫退縮。
    她繼續說道，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足以擊碎任何僥幸的力量：
    “而且……”
    她微微停頓，像是在陳述一個微不足道的事實，卻又帶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我很快，就要凝丹了。”
    “如今不過是為了宗門大比，刻意壓製修為罷了。”
    快要凝丹了！
    刻意壓製修為！
    如果說“親傳弟子”的身份，是在地位上給了子全沉重一擊。
    那麽“快要凝丹”這句話，則是在實力的層麵上，徹底碾碎了他之前所有基於“同類憐憫”和“居高臨下”的病態優越感！
    他吞噬半神屍身，走了那條陰邪詭譎的捷徑，才有了如今凝丹的境界。
    而眼前這個他試圖拉攏、試圖引誘的“同類”。
    竟然用著一種他曾經鄙夷、甚至可以說是光輝正大的“正道”方式，也即將抵達與他相似的高度！
    甚至……根基可能比他更穩！潛力比他更大！
    這怎麽可能？！
    這不公平！！
    子全那雙無光的黑色瞳孔驟然劇烈地收縮！
    裏麵翻湧著難以置信的驚濤駭浪，是嫉妒，是怨恨，甚至還有一絲……自身道路被徹底否定的惱羞成怒！
    清灰優雅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嗒。”
    一聲輕響，清脆利落，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同一個休止符，宣告了這場試探與交鋒的終結。
    “所以，子全道友。”
    她站起身。
    微微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依舊僵坐在那裏，臉色變幻不定的子全。
    她的眼神清冷如雪，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決絕與疏離。
    “你的‘好意’，清灰心領了。”
    “萬妖穀，很好，但那裏不是我的歸宿。”
    “青雲宗，才是我此生選擇的道途，是我安心立命之所。”
    “至於你我……”
    她頓了頓，目光平靜地掃過子全那因為極致的震驚和憤怒而微微扭曲的臉龐。
    語氣淡漠，卻又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牽連的鋒利。
    “我們，從來都不是同類。”
    話音落下，她不再看子全一眼。
    轉身。
    腳步堅定，沒有絲毫遲疑。
    朝著茶室外走去。
    背影挺拔，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凜然氣度。
    隻留下子全一人，僵坐在原地，周身散發著愈發冰冷和危險的氣息。
    以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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