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衝向那片火海。”
    蕭硯的聲音，此刻已不再是先前的低沉。
    它嘶啞。
    仿佛每一根聲帶都在泣血，都在被那灼熱的記憶反複燒灼。
    “我想找到她。”
    “我的妹妹！”
    他的聲音因痛苦而扭曲。
    “還有秋嬋！”
    “我想讓她帶她走！”
    “就像她當初答應帶我離開那個魔窟一樣！”
    “可是……”
    “一切都太晚了。”
    秋嬋死死地抱住了蕭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卻依舊堅定。
    她看著那片將整個漁村都化為焦土的天火，看著那個少年眼中碎裂的光。
    憐憫，卻又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蕭硯！”
    她的聲音穿透火海的爆裂聲，強行灌入他的耳中。
    “你妹妹……已經不在了。”
    “別進去了，一切……都結束了……”
    蕭硯發瘋似的掙紮，想要衝進那片火海，救出他的妹妹。
    那火，已經吞噬了一切。
    “那些所謂的‘正道修士’，他們根本不分青紅皂白！”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帶著冰冷的血腥味。
    “他們封鎖了所有的出口。”
    “他們說，要將這片‘汙穢之地’，連同裏麵所有的‘妖邪’，一同焚燒殆盡！”
    蕭硯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極致的、近乎扭曲的痛苦。
    那痛苦之中，混雜著無邊無際的恨意，幾乎要將他自己也撕裂。
    “我看見了。”
    “我看見那些天真爛漫的少女。”
    “她們在火中哭喊，在絕望中掙紮。”
    “她們美麗的衣裙被火焰吞噬，化為灰燼。”
    “她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她們隻是……想活下去啊！”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長’們，隻是冷漠地看著。”
    “麵無表情。”
    “仿佛在欣賞一場盛大的煙火。”
    “甚至……”
    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沙啞。
    “我聽到有人在笑。”
    “說這是替天行道。”
    “是功德無量！”
    清灰的指尖，在寬大的袖袍中猛地蜷縮。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凍靈魂的寒意，從蕭硯的身上彌漫開來。
    那寒意，幾乎要將周圍的空氣都凝結成冰。
    “我恨！”
    這兩個字，如同從九幽深淵中咆哮而出，帶著壓抑不住的、幾乎要將他自己也徹底焚燒殆盡的濃烈恨意。
    “我恨那些高高在上的偽善麵孔！”
    “恨他們口中冠冕堂皇的‘正道’！”
    “我恨這不公的天！”
    “恨這噬人的世道！”
    “更恨……”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都帶著濃稠的血腥與焦糊的氣味。
    “恨自己那時的弱小與無能！”
    “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卻什麽也做不了！”
    “連我妹妹的衣角，都未能再次觸及，就被那無情的火焰……徹底吞噬。”
    他的身軀，在夜風中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山間的寒冷。
    而是因為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所帶來的，永世無法平息的靈魂激蕩。
    “是秋嬋。”
    蕭硯的聲音，在提及這個名字時，驟然從狂暴的恨意中抽離。
    再次染上了那種複雜難言的，混雜著錐心刺骨的痛楚與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慰藉的音調。
    “她死死地拉住了我。”
    “就在我即將被絕望和瘋狂徹底吞噬的前一刻。”
    “用她並不寬厚的肩膀，擋在了我的身前。”
    “為我隔絕了那些嘲諷的、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視線。”
    “也為我隔絕了那衝天的火光，那足以焚盡一切希望的煉獄景象。”
    “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嚴厲。”
    “還有一絲……我當時未能讀懂的，深沉的悲憫與不惜一切的堅決。”
    “‘活下去！’她這樣對我說。”
    “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狠狠地，深深地，刻進了我的魂魄最深處。”
    “‘蕭硯，你必須活下去！’”
    她的聲音在他記憶裏回響，清晰如昨。
    “‘為了你的妹妹！為了你自己！為了所有枉死在這場大火中的無辜之人！’”
    “‘活著！’”
    “‘隻有活著，才有複仇的可能！’”
    “‘隻有活著，才有讓那些劊子手付出代價的可能！’”
    蕭硯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火光衝天、哀嚎遍野、人間化為煉獄的夜晚。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帶著我，從那片被天火焚燒殆盡、被那些所謂‘正道’修士重重封鎖的絕地中逃出來的。”
    “那時的我，神魂俱裂，心喪若死，形同槁木。”
    “記憶裏，隻剩下無盡的火光，嗆人肺腑的濃煙，還有她緊緊握著我手腕的，那份冰涼卻又無比堅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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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力量，如同溺水之人在無邊苦海中，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
    “她帶著我，一路向東。”
    “穿過荒蕪的焦土，焦土之上，盡是白骨。”
    “越過沉寂的山嶺，山嶺之間，再無生機。”
    “我們躲避著追查。”
    “也躲避著……所有的人。”
    “那段路，很長，很黑。”
    “長到仿佛沒有盡頭，黑到仿佛再也見不到光明。”
    “直到……”
    “我們來到了這裏。”
    蕭硯的目光，緩緩從遠方無盡的黑暗中收回。
    落在了青雲宗那連綿起伏、在夜色中顯得莊嚴肅穆，卻又透著幾分清冷的山門之上。
    “青雲宗。”
    蕭硯輕輕念出這三個字。
    像是在品味一個遙遠的、帶著一絲暖意的詞語。
    卻又冰冷。
    “她告訴我。”
    “這裏是她的宗門。”
    他的聲音低沉。
    “一個地方。”
    “至少在表麵上。”
    “還講幾分道理。”
    “存一絲正氣。”
    這是秋嬋當時的評價。
    帶著某種謹慎的樂觀。
    也帶著她對這個地方，殘存的希冀。
    “她說。”
    “她會收我為徒。”
    “傳我真正的修行之法。”
    “讓我擁有力量。”
    “可以保護自己的力量。”
    “讓我擁有力量。”
    “可以追尋真相的力量。”
    他的聲音裏。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
    瀕臨破碎的希冀。
    那是絕望深淵裏。
    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教我音律修行功法。
    我逐漸變強。
    接著，和她一起在青雲宗那些年。
    她還帶了兩個小師妹回來。
    李薇薇。
    萬源源。
    再後來。
    我去秘境曆練。
    遇見了異火。
    秋嬋師父為了救我。
    將我從烈火深淵推了出來。
    她自己。
    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連她的屍體。
    都找不到！
    隻有那無法熄滅的大火，在嘲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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