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仙君負手立於劍塚之外，見宋詞安緩步而出，不由眉頭微蹙。這徒弟眉宇間不見半分喜色，反倒籠著一層化不開的愁雲。
    待看清他手中那柄通體漆黑的長劍時，忘憂仙君瞳孔驟然一縮。
    “七絕劍？”
    “師尊竟識得此劍？”宋詞安麵露訝色。
    忘憂仙君微微頷首，心下卻泛起一絲苦澀。這究竟是機緣巧合，還是命中劫數？
    此劍乃二代掌門本命靈劍，當年劍光所指，山河失色。可惜後來遭主人遺棄，劍靈未得圓滿，更兼劍訣殘缺，終究明珠蒙塵。
    他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出身皇室的弟子。按理說，這般天潢貴胄該有大氣運加身才是。可宋詞安這一路走來，倒似與“福緣”二字全然無緣。
    思及此處，忘憂仙君目光愈發深邃。恍惚間，大國師陰鷙的麵容與皇帝那副紅光滿麵的模樣，竟在腦海中交織浮現。
    忘憂仙君沉默良久，終是輕歎一聲：“回去吧。”
    那聲音裏似有千鈞之重，卻又輕若浮雲。
    宋詞安隱約察覺師尊目光中的異樣，卻也無心深究。
    此刻他心中百轉千回，原想著尋一柄趁手法劍，再得師尊指點劍訣，勤修不輟。縱不能成為宗門翹楚，至少不負師門栽培。
    思及那些長老們對師尊的輕慢態度，宋詞安不由苦笑。這場景何其熟悉——昔日在皇宮時，圍繞身邊的不過是些趨炎附勢之徒。本以為拜入仙門能得解脫，誰知處境更為艱難。
    當今聖上屢屢插手仙門事務，更在各派安插眼線。這般作為，使得眾弟子對皇室子弟避之唯恐不及。偌大宗門，除了貼身侍從方卓，竟無一人願與他相交。
    抬首望向師尊清臒的背影，宋詞安忽然驚覺——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仙君，眉宇間的孤寂，竟比自己更甚三分。山風掠過，卷起師徒二人的衣袂，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蕭索。
    宋詞安將七絕劍隱沒於氣海，轉而召出師尊所賜的那柄普通弟子劍。他足尖輕點，身形如燕般掠上劍身，墨色衣袂在風中翻飛，默默跟在忘憂仙君身後。
    途經主峰時，他特意繞道前往紀宗主處歸還掌門令。青銅令牌交還時，紀宗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卻終究未發一語。
    回到忘憂閣時，暮色已沉。
    “還不回去？”忘憂仙君拂袖轉身，玉冠下的青絲隨風輕揚。
    宋詞安急忙抱拳：“弟子對所得的兩套劍訣尚有疑惑，懇請師尊指點。”
    “兩套？”忘憂仙君眉梢微動。
    “是，《七絕劍法》與《六爻劍訣》。”
    忘憂仙君眸光一閃，轉瞬又歸於平靜。他廣袖輕拂，聲音清冷如霜：“回去默寫出來。”
    宋詞安指尖微顫。他本想借請教劍訣之名多留片刻，卻不料師尊這般幹脆。
    閣外竹影婆娑，沙沙作響，更添幾分寂寥。他低頭稱是，轉身時衣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細微的風聲。
    宋詞安隻得悻悻然返回自己的陋室，遠遠便見方卓在屋前來回踱步，不時朝山路張望。
    待宋詞安禦劍落地時，方卓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叩見十一皇子！”
    他直起身時眼中閃著欣喜的光芒：“這才幾日不見，殿下竟已能禦劍飛行了！定是忘憂仙君親自教導的吧？他有為難您嗎？”
    宋詞安拂了拂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淡淡道：“起來吧，師尊待我極好。”
    方卓憨厚地搓著手，欲言又止。宋詞安瞥了他一眼：“專程過來，可是有事？”
    “也沒什麽事……”方卓撓了撓頭，黝黑的臉上露出赧然之色，“就是聽說前些日子殿下受了傷，實在放心不下……”說著忍不住上下打量宋詞安，見他氣色如常才鬆了口氣。
    宋詞安唇角微揚：“已無大礙了。”說著推開門，“進屋說話吧。”
    方卓忽然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玉小瓶，雙手捧著遞過來：“對了殿下，我算著您的辟穀丹該用完了，特意又去領了些。”
    宋詞安眉頭微蹙：“你又去接宗門任務了？”
    “就跟著幾位師兄打了下手，不費事的。”方卓憨笑著撓了撓後腦勺，袖口隱約露出幾道新結的痂痕。
    宋詞安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玉瓶，聲音沉了幾分：“往後不必如此，我們不是還有靈珠？”
    “那些靈珠得留著，”方卓急急道，“等攢夠了給殿下換件護身法寶，以後就不會再受傷了。”
    晨光透過窗欞，映在方卓曬得黝黑的臉上。宋詞安望著他憨厚笑容中掩不住的疲憊，喉頭忽然有些發緊。
    沉默良久，他轉身將藥瓶收入櫃中，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下次宗門任務，我同你一道去。”
    “這……”方卓瞪圓了眼睛，待看清自家皇子認真的神色，隻得低下頭應道：“是，殿下。”
    忽地，方卓似又想起什麽，從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烏木匣子。匣麵鐫刻著繁複的符紋，暗光流轉間隱約可見幾道禁製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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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您看這個——”他神秘兮兮地掀開匣蓋，裏頭靜靜躺著一幅殘破的卷軸。絹帛泛黃，邊角已經起了毛邊，墨跡暈染處連成一片，唯有幾處符文還依稀可辨。
    方卓卻如獲至寶，雙手捧著卷軸獻寶似的遞到宋詞安眼前：“前幾日我在師尊書房裏找到的，您瞧瞧……”
    宋詞安指尖一頓：“你擅自翻動道衝真君的藏書？”
    “師尊早說過啦，”方卓笑得見牙不見眼，“他書房裏的典籍任我取閱。”說著還模仿起老者捋須的模樣，“‘卓兒若能看懂，盡管拿去參詳’——師尊原話呢。”
    宋詞安眼前頓時浮現那位鶴發童顏的老道，正笑嗬嗬摸著方卓的腦袋說這話的光景。這般縱容徒弟的行事做派，倒確實像道衝真君所為。
    宋詞安的目光掠過泛黃的卷軸，停留在木盒底部那顆暗紋流轉的丹藥上：“這是何物？”
    方卓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臉上笑意更濃：“這是與秘法相配的‘承運丹’。”他小心地托起卷軸，“這《轉天經》我研讀了三日，確是能改易氣運的上古秘術。”
    “又是氣運之術？”宋詞安指尖輕觸卷軸邊緣，絹帛發出細微的脆響。
    方卓聞言收起笑容，認真道：“因您這幾年氣運就一直不好……”他頓了頓，將木盒輕輕放在案幾上，“秘法在此，用與不用全憑殿下決斷。”
    忽見他神色一緊，望向窗外：“糟了，這個時辰師尊該催我練功了。”
    說著匆匆起身，袖角帶起一陣清風：“殿下且先參詳，過幾日我再來請安。”
    話音未落，人已踏劍而起。青衫翻飛間，已化作流光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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