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衣女子手中提著一包油紙裹著的點心，步履遲緩地沿著青石路前行。紙包微微滲出些許油漬，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宋詞安眉頭微皺——修士大多習慣將物品收入儲物法器，鮮少會這樣拎在手中。莫非她隻是個凡人？可凡人又怎會出現在宗門坊市？
    他正欲悄然跟上，忽然，一道纖細的身影橫插進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打擾一下。”
    聲音清脆如鈴，帶著幾分俏皮。宋詞安抬眼，隻見麵前站著一位嬌小玲瓏的女子，杏眼櫻唇，肌膚瑩白如玉。
    她歪著頭，唇角噙著笑，眉眼彎彎，甚是可愛。
    那女子雙頰微紅，纖白的手指絞著衣角，聲音輕軟：“這位師兄瞧著麵生，想必是剛入內門不久？小女紫霞峰許叢菲，想邀師兄十日後共探小秘境……不知可否賞臉？”
    宋詞安一怔。小秘境？他下意識望向腰間玉佩——師尊賜下的傳訊玉簡始終未曾亮起。
    “什麽小秘境？”他直截了當問道，“十日後開啟？所有弟子都能參加？”
    許叢菲杏眼圓睜，櫻唇微張，鬢邊垂落的珠釵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師兄竟不知？”
    她突然壓低聲音道：“就是每兩年開啟一次的"雲海小境"呀，專為內門新晉弟子準備的試煉之所……你師尊都不告訴你嗎？”
    宋詞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光滑的表麵。師尊為何隻字未提？是覺得他修為尚淺，還是……另有考量？
    見他神色變幻，許叢菲忽然踮起腳尖，袖間飄出縷縷幽蘭香：“定是仙君事務繁忙耽擱了！”
    她興奮地眨眨眼：“秘境裏可藏著不少好東西呢，前年有人采到過五百年份的月見草，去年更有人在寒潭底發現了一柄古劍……”
    她又一次絞著衣角：“我們隊裏已有三人，就差個劍修了！”
    宋詞安略一沉吟，覺得此事並無不妥，便頷首道：“既如此，便多謝許師妹相邀。隻是不知小秘境具體在何處？”
    “雲海峰後山有結界入口。”許叢菲眉眼彎彎，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輕拍手掌，“哎呀，還未請教師兄名諱？”
    “宋詞安。”
    三字出口的瞬間，少女臉上的笑意驟然凝固。她下意識後退半步，朱唇微啟：“是……那位皇子？”
    宋詞安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緊，麵上卻波瀾不驚：“正是。若師妹有所顧慮——”
    “怎麽會！”許叢菲急急打斷，鬢邊珠釵亂顫，方才的親昵已化作刻意的熱絡，“十日後辰時，我們在雲海峰石碑處等候師兄。”
    說罷匆匆施禮，鵝黃色的裙裾在轉身時劃出僵硬的弧度。
    待那抹鵝黃消失在街角，宋詞安才鬆開攥得發白的指節。遠處傳來少女壓低嗓音的抱怨：“……早知是那個被廢的病秧子……”
    秋風卷著殘葉掠過青石板，將未盡之語碾碎成塵。
    他望向坊市盡頭——僵硬的灰衣女子的身影早已湮沒在熙攘人潮中。
    方才那點鮮活的好奇，如春日的繁花，那樣盛開後，倏忽便落了。
    ～～
    殘陽晚照，和風落紅。
    宋詞安回到鬆間林院，見二師兄已經從禦獸園回來，正挽著袖子在院中修剪那叢新移栽的野山茶。
    宋詞安忙上前接過他手中的剪子，連連道謝。
    “這山茶如何？我可是去碧水峰赤華仙君那，偷偷挖的……”二師兄輕掩著嘴，一副得意模樣。
    兩人默契地配合著將新購的寒玉棋盤安置在紫藤架下，二師兄突然屈指輕叩玉麵：“這紋路……是北冥寒玉？小師弟倒是舍得。”
    “師兄若喜歡，隨時來對弈便是。”宋詞安將裝著靈種的錦囊係在廊柱上，垂落的絲絛被晚風吹得輕輕搖晃。
    二師兄忽然撐著石桌探身過來，鬆木氣息混著些許靈獸園的草腥味：“那我明日便來搭間廂房如何？”他指了指東側那株老鬆樹旁的空地。
    宋詞安望著師兄被霞光鍍上金邊的側臉，忽然想起幼時在冷宮，也曾這樣盼著有人能挨著自己的牆根築巢。
    他低頭理了理方才被風吹亂的繩結，輕聲道：“那樣也好。”
    ～～
    晨光熹微時，宋詞安擱下狼毫筆，指尖還殘留著墨香。案頭兩冊新謄的劍譜墨跡尚未幹透。
    他揉了揉酸脹的腕骨，倚在羅漢榻上閉目調息。窗外早起的靈雀正在啄食梅子，發出清脆的"篤篤"聲。
    待到朝陽完全爬上窗欞，宋詞安已禦劍落在忘憂閣前。青石板上的露水還未散盡，倒映著他衣袂翻飛的影子。
    “進來。”
    師尊的聲音似一縷寒煙飄來。宋詞安整了整衣襟，推門而入時帶進幾片沾著晨露的花瓣。
    忘憂仙君正執壺斟茶，白玉般的指節映著天青瓷盞。案幾上那碟芙蓉酥擺成蓮花狀，糖霜在晨光中晶瑩閃爍。
    那張常年佩戴的銀紋麵具，此刻正靜靜躺在茶盤旁。仙君側臉如玉雕般清冷完美，垂落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彎淺影。
    “師尊……”宋詞安喉結動了動，捧著劍譜的手指微微發燙。晨風穿過雕花窗，將茶香與他的心跳聲攪在一起。
    宋詞安的目光不經意掠過師尊的發髻，那支水綠玉簪依舊靜靜地綰著青絲。他心頭掠過一絲失落，卻又很快被暖意取代——至少昨日那枚白玉蓮花簪，師尊終究是收下了。
    他垂眸收斂心神，恭敬行禮：“弟子拜見師尊。”
    茶香氤氳中，忘憂仙君素手執盞，連睫毛都未抬：“何事？”
    “弟子新居落成，想求師尊賜墨題匾。”宋詞安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餘光卻瞥見師尊終於抬起了眼。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忘憂仙君墨色的長發上流轉。他打量著眼前這個身著月白弟子服的徒弟——宋詞安著一身潔淨的月白色弟子服，發髻高綰，英氣勃發，皎皎如山間明月，朗朗如水上清風。端莊雅致，又不失欺霜傲雪的風姿。
    “何名？”
    “景之居。”宋詞安忍不住揚起嘴角，眼中閃著期待的光，“取弟子小字為名。”
    茶盞中一片茶葉緩緩沉底。
    忘憂仙君淺淡一笑：“尚可。”
    宋詞安眸中霎時綻開星輝，連帶著腰間玉佩的流蘇都輕輕顫動起來。
    然而，那笑容倏地一下淡去，師尊的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一叩，發出清越的聲響。
    “前夜之事，從頭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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