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曉，晨光透過紗帳，在宋詞安眼瞼上投下細碎金斑。
    他恍惚睜眼，入目是陌生的青玉床柱，鼻尖縈繞著清冽的鬆香。
    “這是……”
    他撐起身子，忽見窗邊軟榻上端坐著的身影——忘憂仙君白衣勝雪，清雋靈動的眉眼，帶著絕塵的氣質，讓人忍不住想一遍又一遍，用眼神去勾勒這驚人心魄的容顏。
    似是感應到視線，仙君睫羽輕顫，抬眸時眼底似有星河傾落。
    看著床上愣怔著的宋詞安，他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宋詞安呼吸一滯。這般含笑的師尊，怕是隻在夢裏得見。他不敢眨眼，生怕驚散這幻境。
    瞧見徒弟直愣愣盯著自己，連眼睫都忘了眨動，忘憂仙君耳尖悄然泛起一抹薄紅。
    他廣袖輕拂，不遠處的銀紋麵具便淩空飛來，被他修長的手指穩穩接住。
    麵具覆上臉龐時，幾縷青絲從肩頭滑落，恰好掩住了微微發燙的耳廓。
    “伸手。”
    命令雖淡，卻不容抗拒。宋詞安恍恍惚惚遞出手腕。
    忽地，在師尊微涼的指尖搭上脈門時，他鬼使神差地翻掌握住了那如玉的指尖——故意讓師尊的指甲刺向自己掌心。
    “嘶——”
    一條血線伴著真實的痛感，令他驟然清醒。
    宋詞安慌忙跪地請罪：“弟子僭越！請師尊責罰！”
    師尊垂眸看著徒弟掌心。
    那裏一條鮮明的紅線，滲出細小血珠。
    他困惑地蹙起劍眉，幾次啟唇，最終隻道一句道：“搬去新院住吧！”
    宋詞安愣在當場，看著忘憂閣的鎏金大門，在身後“哢嗒”合攏。
    師尊那句“去吧”的尾音還纏在耳畔，青石階上的晨露卻已浸透了他的鞋尖。
    “這是被趕出來了？”
    他懊惱地閉了閉眼——方才那眼神，怕是惹惱了師尊……
    閣門上的蟠紋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恍惚間又嗅到昨夜昏迷時，那人衣襟間纏繞的冷鬆香。
    耳尖頓時燒得通紅。
    一陣山風拂過鬆林，宋詞安麵上熱意散去幾分。
    他猛地搖頭：“荒唐！”
    拳頭緊攥成拳：“定是久未與人往來，才會如此……”
    話音戛然而止。
    識海中浮現方卓憨厚的笑臉，轉瞬又化作那丹藥的詭異紋理。
    心口頓時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方才的旖旎心思盡數凍結。
    禦劍而起時，宋詞安望著雲海出神。直到劍氣掠過殘垣，才驚覺自己的小院已成廢墟——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礫中，唯剩那張破舊的木榻孤零零立在結界裏，斷腿的床腳還墊著幾塊碎石……
    “怪不得，”宋詞安輕觸床柱上殘留的雷靈氣息，忽然低笑出聲，“這確實得搬去新院。”
    ～～
    青鬆峰上，春光綺麗。
    宋詞安扣上最後一扇雕花窗，拍拍手上的木屑，指節輕叩窗欞。
    新做的窗框還帶著鬆木的清香，陽光透過窗格在地上投下整齊的光影。
    他站在院子裏環顧四周，忽然笑了。師尊特意讓他建了這個更大的院子，倒像是早就計劃好的。
    宋詞安正整理院中雜物，忽聞院中落葉沙沙作響。轉頭望去，卻見二師兄劉弘一踏著滿地鬆針而來，腰間佩劍叮當作響。
    “宋師弟，”劉弘一揚了揚眉，“你那破屋子怎麽塌得跟遭了雷劈似的？”
    宋詞安擱下半截廢木，目光卻被師兄懷中物事吸引——一枚泛著金光的鳥蛋，正被劉弘一用袖口小心護著。
    “二師兄這是……？”
    “蒼吾山撿的寶貝！”劉弘一頓時眉飛色舞，將鳥蛋捧到宋詞安眼前，“九皇靈鳥的蛋。這次去做宗門任務，真是賺大了！”
    宋詞安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避開幾乎戳到鼻尖的鳥蛋。餘光瞥見院角未清理的廢墟，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師兄這兩個月都在蒼吾山？”
    “可不是？”劉弘一突然湊近，壓低聲音，“聽說你把屋子弄塌就為換新院子？有魄力！要不要師兄教你幾招……”
    “二師兄！”宋詞安再次和他拉開距離，急忙指向鳥蛋，“這蛋再捂下去怕是要熟了。”
    劉弘一“哎呀”一聲跳開：“差點誤了大事！禦獸園的老頭子最會磨嘰，我得趕在晌午前去堵他。”
    說著已躍上飛劍，又扭頭喊道：“晚些來幫你收拾！”
    劍光倏忽遠去，隻剩幾片鬆針打著旋兒落下。宋詞安搖頭輕笑，繼續收拾起庭院。
    木紋間淡淡的鬆香裏，依稀還回蕩著師兄那咋咋呼呼的嗓門。
    夕陽西斜。
    宋詞安指尖靈力流轉，一張鬆木方桌逐漸成形。他輕輕拂去木屑，環顧屋內——床榻、茶案已備齊，隻差些細軟物件。
    “該去趟坊市了。”
    這個念頭剛起，他下意識就要去尋方卓，手指卻突然僵在半空。昨夜那丹藥的詭異香息，仿佛再一次纏上他的鼻端。
    他垂下手，袖中拳頭無聲攥緊。若查明那人真是存心……眼底寒光一閃而逝。
    晨間師尊拂袖的背影，忽然浮現腦中，想起銀紋麵具的寒光，他胸口微窒。
    終究怪自己貪婪，這時已沒勇氣再去追問，那枚渡入口中的丹藥，也不敢問昨夜自己昏迷後，師尊是如何……
    春風裹著花香，吹起鬢邊青絲。
    宋詞安猛地回神，才發現已站在紫霞峰坊市的青石階前。
    這是宋詞安第一次踏入宗門坊市。
    晚霞鋪就的金色青石街上，飄蕩著靈草與丹砂的清香。
    作為女修們修行的山峰，坊市間隨處可見身著素紗羅裙的仙子，她們衣袂翩躚，玉簪斜綰，行走時環佩輕響，恰似一幅流動的仙女圖。
    宋詞安的視線卻掠過這些倩影，落在街角一個古怪的身影上。那是個灰衣女子，身形單薄得像一張褪色的剪紙。她的動作異常滯澀，抬臂時關節發出細微的咯吱聲，轉身時脖頸轉動得如同生鏽的機關。最詭異的是，當她從靈酒鋪子的陰影處走到陽光下時，皮膚竟泛出粗糙紋路。
    往來修士對她視若無睹，仿佛這具行走的傀儡本就是坊市尋常一景。
    賣糖人的老叟甚至熟稔地遞給她一支竹簽，那"女子"接過時，腕關節突然發出"哢"的輕響。
    宋詞安這才回過神來，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收斂心神，在坊市間穿梭，購置完所需之物後，便準備返程。
    然而，就在他轉身離開時，那道古怪的身影再次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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