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殘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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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憂仙君一步就跨入了天水閣。
    他抱著宋詞安急匆匆向臥房而去。
    然而,當看到院中情景,他的身形不由地慢了下來。
    秋棠殘敗,落紅滿地。一片狼藉中,唯有幾株晚開的金桂仍在枝頭搖曳,散發著最後的芬芳。
    屋內。
    案幾之上,一卷宣紙,悠然展開。一滴墨痕滴在池塘,池塘上……
    不敢再看。
    忘憂仙君指尖微顫,輕輕將徒弟安置在床榻。當他褪去那件被血浸透的墨色衣袍時,猙獰的傷口暴露在眼前:皮肉翻卷處泛著詭異的青黑,隱約可見森森白骨。
    一滴淚猝不及防地墜落,在染血的衣料上洇開小小水痕。
    為什麽?
    上次在魔淵時這樣,這次還這樣!?
    詞安,你要強撐到何時?
    為師……明明就在這裏……
    忘憂仙君強壓下心頭翻湧的酸澀與委屈,指尖凝著瑩潤靈光,撫過徒弟臂上猙獰的傷口。直到探得脈象漸趨平穩,那緊繃如弦的心神才稍稍鬆弛。
    他靜立榻前,目光流連在徒弟蒼白的容顏上。許久,才轉身走向案幾,指尖輕顫著看向那卷宣紙——
    月華如水,傾瀉在畫中人雪白的衣袂間。幾點朱砂染就的紅梅,恰似那夜徒弟指尖的血珠。
    畫中的自己斜倚石橋,執壺的手腕懸在池波之上,可壺口傾瀉的酒液卻戛然而止——一滴墨痕暈在池心,像一朵未及綻放的蓮。
    石橋欄杆隻勾勒了半截,遠處山巒的皴擦尚留飛白,顯然是被突然打斷的筆鋒。
    最驚心的是那雙眸子,徒弟竟將那份世人難見的灑脫不羈,描摹得如此真切。
    可偏偏右眼的瞳色還未點染,空留一絲水墨的淡影,仿佛連畫中人也跟著心緒未定。
    目光轉至畫中一角——畫角題跋是幾行灑脫俊逸的小楷:
    “敬題尊師:
    且借人間二兩墨,染山,染水,染冬色。再賒紅塵三杯酒,言淺,笑深,池橋波。”
    啪嗒!
    一滴清淚正落在那個殘缺的"波"字上,墨色氤氳開來,倒像是補全了那筆缺失的水紋。
    原來,連這幅畫……也像你一樣未曾說完心事……
    窗外,一瓣遲落的桂花飄進窗欞,正懸在畫中那滴未幹的墨蓮上。
    枯坐良久,忘憂仙君移至榻邊,指尖摩挲著一粒焦黑的廢丹,丹丸表麵龜裂的紋路裏,還凝著幾絲未散盡的藥香。
    他輕歎一聲,隨手將廢丹拋落。丹丸滾過青磚,發出一陣細微輕響。
    俯身將徒弟攬入懷中時,徒弟發間的檀木香幽幽浮起,混著傷藥苦澀的氣息,竟比任何安神香都更催人困倦。
    三日不眠的疲憊如山傾塌,他連指尖都來不及蜷起,便墜入夢裏。
    ——直到心口驀地一緊。
    睜眼時,窗外已是月移西簷。懷中的宋詞安呼吸漸勻,唇上青黑褪盡,隻剩一抹淡櫻色的潤澤。
    忘憂仙君忍不住用指背,輕蹭那溫熱的臉頰,直到徒弟在夢中無意識地蹭回來,才驚覺地收回手指。
    他從空間中取出傳訊玉簡,背麵的“縹緲”二字,在月華中折射出一縷幽幽白光。
    忘憂仙君強壓倦意,向玉簡上的文字看去。
    「染山師弟台鑒:
    欣聞師弟榮膺仙盟名譽長老之位,此乃我縹緲宗百年未有之殊榮,為兄不勝欣忭。
    近日天極宗與般若宗之爭端愈演愈烈。據般若宗所言,天極宗玄清仙君誘其佛門弟子破戒,更盜取《般若蓮華掌》秘籍。如今天極宗拒不交人還經,般若宗已集結十八羅漢,誓要討個說法。
    為兄已依師弟之意暫緩介入,然兩宗戰火恐難避免。仙盟昨日傳訊,邀各宗七日後共赴總壇,見證師弟授印大典。屆時把酒言歡,再敘同門之誼。
    師兄紀決明敬上」
    “授印大典?”
    忘憂仙君猛地從榻上彈起,睡意瞬間散盡。
    不是說好了隻是虛銜?怎的還要當眾受印?
    腦海中浮現出仙盟總壇的景象——高台玉座之下,千百雙眼睛如炬,所有視線都將釘在他一人身上。即便隔著銀紋麵具,那股窒息感仍如潮水般漫上心頭,連指尖都開始不受控地輕顫。
    “詞安……”他下意識去推身側的徒弟,卻在觸及徒弟肩頭時聽見一聲悶哼:“……嗯……”
    慌忙收手,轉而將靈力凝於掌心,輕輕覆在徒弟緊蹙的眉間。直到宋詞安呼吸重新變得勻長,他才發覺自己後背竟沁出一層薄汗。
    屋內檀香繚繞,卻壓不住他越來越快的踱步聲。
    忽而跌坐椅中盯著房梁發呆,忽而湊近徒弟查看是否轉醒。
    案幾上的栗子酥被拿起三次又放下三次,最終在第五次抓起時——
    “啪!”
    碎屑炸開如金粉,驚得窗外靈雀撲棱棱飛遠。
    宋詞安被這聲響聲驚醒。
    一縷天光透過他輕顫的睫毛,在眼底暈開朦朧的光暈。他試著動了動手指,卻覺渾身筋骨仿佛被抽離了氣力,左臂傷口處傳來細密的刺痛,如同千萬根銀針在血脈中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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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雲破日出,金色的光瀑傾瀉而下,為窗欞鍍上流動的琥珀色。他閉目緩了緩,再度睜眼時,目光落在對麵的軟榻上——
    忘憂仙君正執杯獨酌。
    清冷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慍怒。修長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盞中酒液映著晨光,晃出細碎的金斑,卻照不亮他眼底的晦暗。
    丹藥……失敗了?
    宋詞安呼吸一滯。視線掃過空蕩蕩的書案——那幅未完成的月下獨酌圖不見了蹤影,隻餘一縷墨香若有似無地浮在空氣裏。
    就在他黯然垂眸時,餘光忽然瞥見地麵:
    一粒焦黑的廢丹靜靜躺在青磚縫間,表麵龜裂的紋路像極了師尊方才緊蹙的眉痕。
    “師……”
    他咬牙撐起身子,卻在下榻瞬間膝蓋一軟。預想中的冰冷並未降臨,一道熟悉的靈力如春風托柳,將他輕輕裹回錦褥之間。
    “你在做什麽?”
    忘憂仙君的聲音似碎冰墜玉,寒意瞬間撕破滿室暖意。宋詞安指尖一顫,慌忙垂首:
    “師尊,丹藥之事……”他喉結滾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氣運得失不過尋常,徒兒自當勤修補益……”
    “啪!”
    白玉酒盞被重重擱在案上,酒液濺出幾滴,在檀木紋理間洇開暗色痕跡。
    “在你眼裏——”忘憂仙君一字一頓,“為師煉的丹,比你這條命還金貴?”
    宋詞安倏地抬頭。
    師尊向來清冷的眸底竟燃著暗火,眼尾那抹紅痕不知是酒意還是怒意。他張了張口,卻半個字也吐不出。
    “若昨日我遲來半步……”忘憂仙君忽然抬手,指尖懸在徒弟心口上方,“你是要我捧著你的命牌,去黃泉路上撈人麽?”
    這句話像柄鈍刀,生生剜進宋詞安肺腑。
    “是徒兒狂妄……”他伸手想拽師尊衣袖,又在半空僵住,“可那人冒充您的形貌,我豈能……”
    話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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