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任某懇請一見。”
    院外傳來的聲音，讓忘憂仙君眉心微蹙，指尖下意識讓結界又凝實三分。
    一個“不”字尚未出口，卻聽宋詞安輕咳：“師尊，或許與昨日襲擊有關……”
    忘憂仙君冷哼一聲，輕舞衣袖，結界散去。
    任盟主入內，三步邁至榻前，先探了宋詞安脈象。
    指腹隻是多停留了幾息，忘憂仙君的酒盞上，就結了層薄冰。
    “七日後授印大典……”任盟主不疾不徐，“仙界大小宗門百餘，皆會出席……”
    嘭——
    白瓷酒盞在忘憂仙君手中爆成齏粉。
    任盟主的話，如刺般卡在喉嚨，半晌，他才尷尬笑道：“仙君若不喜歡這副酒盞，我稍後命人再給您送上一套……至於授印大典，仙君是想把那十二洞天的散修也一同請來助興？”
    忘憂仙君衣袖輕拂，案幾上的水痕渣滓被一掃而空。
    “名譽長老，你找別人吧！”
    聞言，任盟主先是一愣，然後猛地站起：“這怎麽行？天道朱批已落，萬仙雲輦在途。您現在怎好反悔？”
    “……”忘憂仙君自覺理虧，隻能緘口不言。
    “哦——”任盟主意味深長，一聲長歎，“名譽長老不過虛銜，屆時正式授印時，還會加賜‘神禦使令’。不必值守，每月白得三百極品靈石、九轉金丹，典藏閣秘籍任君取閱——比您如今在縹緲宗清修，總多些實惠。”
    忘憂仙君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任盟主眼珠一轉，又道：“仙君，你可是受天道認可之人，理應承天道之職，維護蒼生大道……”
    忘憂仙君不屑冷笑。
    “如今巫妖暗線遍布九州，防無可防。仙君若領此職，宵小之輩自當收斂——詞安賢侄在外行走，也能多三分安穩。”
    忘憂仙君，眉頭皺起，仔細權衡。
    窗外的桂花，隨風簌簌落下。
    忽地，任盟主咬牙拍出兩隻玉匣。
    “此乃清虛道祖與玉衡仙子所煉‘同心劫’，相隔萬裏亦能同參大道，且能隨溫度變化感應對方心意。”任盟主故意頓了頓，“劍宗蘭寧仙子曾言……”
    話未說完，玉匣已淩空飛入忘憂仙君掌中。
    “休要管我閑事！大典我會參加。”
    “好好好！那任某就放心了！”
    ～～
    兩日後，宋詞安體內的毒素已盡數退散，受傷的手臂結了一層薄痂，不日便可痊愈。
    房內，宋詞安凝視著掌中焦黑的廢丹，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他輕歎一聲，從袖中取出青玉匣，正欲將廢丹收起——
    “詞安。”
    師尊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宋詞安手腕一翻，玉匣便隱入袖中。
    宋詞安回身一望。
    一粒紫丹正靜靜躺在師尊掌心。那丹藥通體流轉著幽光，表麵浮動著玄奧的符文，每一次明滅都似在呼吸。紫芒映在師尊眼底，將那雙常年清冷的眼也染上了幾分妖異。
    “服下。”
    宋詞安接過丹藥，一縷似檀非檀的冷香鑽入鼻中。他未及細問，紫丹已入口即化。
    霎時間，一股磅礴之力如決堤之水奔湧而入，順著經脈遊走四肢百骸。
    那力量，似雨似風，似火似電，似光明大殿中道家老祖塑像上披著的那層金輝，似每每遇到風險，師尊執起他手時，掌心的溫度。
    宋詞安隻覺神識一蕩，眼前景象驟然變幻。
    巍峨宮闕拔地而起，太和殿內金磚墁地，九龍藻井垂下縷縷沉香。他身著十二章紋袞服，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在眼前輕晃，掌心傳來的玉圭沁涼如水。丹墀之下，百官俯首，山呼萬歲之聲如潮水般湧來。
    場景忽轉，養心殿內鎏金燭台映得滿室生輝。他執朱筆的手忽然一頓——檀木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奏折被一隻肉乎乎的小手拍散。抬眼望去，不過三四歲的稚童正跌跌撞撞撲向龍紋禦毯，奶聲喊著：“父皇抱！”
    珠簾驟響，雲鬢金步搖的女子驚慌跪地。胭脂色宮裝逶迤如霞，卻襯得她麵色煞白：“臣妾罪該萬死……”話音未落，殿外忽聞環佩叮咚。七八位麗人攜著孩童魚貫而入，霎時間滿室生香。有抱著玉雪團子輕聲哄著的，有追著總角小兒喂點心的，更有個穿杏紅襦裙的，正舉著撥浪鼓逗弄懷中小兒……
    宋詞安額角突突直跳。他猛然閉目凝神，識海中青光暴漲，如利劍劈開重重幻象。
    再睜眼時，但見丹田處紫氣氤氳，靈台前所未有的清明。肌膚下似有星河流轉，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天地靈氣。
    忘憂仙君抬指掐訣，很快眸中望氣術的玄光開始流轉。
    他抬首望向宋詞安頭頂虛空，隻見一道紫氣如蛟龍騰空，攪動九霄雲靄。那紫氣非但不散，反而愈發凝實，隱隱現出五爪金龍之形。
    “這般紫氣……”師尊眉頭緊鎖，心中驚疑不定。
    這般衝天紫氣，分明是帝王氣運。可詞安早已遁入玄門，怎會……
    他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徒弟。隻見宋詞安周身靈氣環繞，眉宇間卻隱隱透出一絲威嚴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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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尊心中忽生憂慮：莫非徒弟終究難逃宿命，要重返凡塵登臨帝位？
    想到此處，忘憂仙君眸中寒芒閃爍，他仿佛已經看見，宋詞安身著龍袍，高坐龍庭的樣子。他身邊那些鶯鶯燕燕，佳麗羅裙，金簪步搖映得他心頭火起。
    “混賬！”忘憂仙君脫口怒斥。
    “師尊？”宋詞安惶惑抬眸，卻見仙君已拂袖落座，自斟自飲。
    他小心翼翼近前，執起那隻瑩白如玉的手：“方才那丹……”
    “補運丹。”仙君驟然抽手，語含怒意。
    宋詞安聞言一怔。
    “那此丹是……？”徒弟捧出個青玉匣。匣中廢丹焦黑黯淡，正是前日他丟棄的那枚。
    “你撿它做甚？”師尊神情古怪，“這不過一顆煉廢清心丹而已。”
    宋詞安輕笑一聲，指尖輕撫丹紋，眉梢凝著十二分珍重，“那也出自師尊之手。”
    忘憂仙君怔然。
    “你可曾想過……”師尊再次望向徒弟頭頂翻湧的紫氣，“重新踏上凡塵之路，成為一國之君？”
    宋詞安重新拉過師尊的潔白玉手。
    那隻手被他攥得泛起胭脂色，卻聽他聲音清越如碎玉：“弟子所求，不過常伴師尊左右。”
    他忽然俯身，將額頭抵在交握的雙手上，“什麽真龍天子，不及師尊一指風華。”
    忘憂仙君露出幾不可察的一絲笑容。
    “師尊，”宋詞安小心翼翼，再次開口：“弟子那日未完成的畫作……”
    “一張廢紙，留著做甚？再給為師畫張便是。”
    “……是”宋詞安低下頭，弱弱應聲。
    “快去修煉，天驕大比在即，你務必在此之前升至化神境。”
    “師尊，您可是知曉些什麽？”
    忘憂仙君看著徒弟半晌，才嚴厲道：“莫要多問！”
    “是。”
    待宋詞安將玉匣貼身收好，忘憂仙君廣袖微震，指尖掠過袖內《月下獨酌圖》邊緣，確認無虞後方垂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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