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忙了幾天，沈舟檢查完這一堆賬冊，從中揪出了四五個鐵頭壯士。
    人家頭鐵，沈舟自然不會讓別人白白頭鐵。
    他當即照著先前記錄好的內容寫了榜文，跟高尚書商量了會後，便讓人把榜文發往各地張貼。
    李常是汝寧府下麵的一個知縣。
    地方不大，官威卻是挺大。
    戶部的榜文下來那會，他正在左擁右抱，跟縣裏的幾位鄉紳地主商量著縣裏兩座老橋修補一事。
    眼看這幾人都同意捐錢修補，李常也是滿心歡喜。
    口袋有錢入，李常也是大方，大手一揮，讓人再上些美酒佳肴來，歌啊舞啊，也都弄起來。
    正是一片歡聲笑語中，師爺找了過來，說京裏有榜文下來了。
    李常正在興頭上，先前又是幾杯酒水下肚，被這麽一掃興，不悅地皺眉，語氣不耐。
    “又是什麽事？”
    師爺掃了眼正在看熱鬧的陳鄉紳幾人，湊到李常耳邊小聲道：“之前送過去的賬冊，出了些問題。”
    李常心裏一咯噔，“什麽問題？”
    師爺低低地沉聲道：“老爺，您還是親自回去看一看吧。”
    李常臉色一沉，心裏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慌張。
    他強裝鎮定，端起酒杯敬了幾人一杯。
    “衙裏有點事，本官先回去處理一下。”
    陳鄉紳笑道：“李知縣有事先忙，我們晚點也得回去了。”
    李常心思已經飛遠，隨便應了幾句，就帶著師爺急匆匆往外走。
    一走出翠紅院，李常就罵了起來。
    “這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接二連三這麽多事？”
    “上回是稅收的事，還有那免費學塾的事，還有賬冊的事，我不是都按照信裏的改了嗎，又有什麽問題？”
    師爺等李常發泄完怒火，才低聲道：“老爺，這回還是戶部那邊發來的榜文，說您失職，辦事不力，要張貼榜文公而告之。”
    “什麽！？”
    李常耳鳴了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麽公而告之？”
    師爺跟了李常這麽久，這人的性子，他是摸得準準的。
    他邊走邊提醒：“老爺，您那會不是說有這麽多賬冊，戶部那邊不會在意這點小問題，隨意改了下就讓人交上去了嗎？許是被戶部那邊看出來了......”
    李常眉眼一沉，罵道：“這麽多賬冊，他怎麽就隻揪著本官這點小錯鬧個不停，想幹什麽！”
    這賬冊要求年前交上去，本來時間就緊，好不容易弄好交上去，又被打了回來，說這不行，那不行。
    讓照著信裏的內容來改。
    還說收假後就得看到這些賬冊。
    這戶部就是想給他們這些不在京城的官員一個下馬威，非得弄死他們才甘心！
    “本官這年過也沒過好，大半日子都在埋頭苦幹，年前也是，忙著弄這賬冊，本官頭發都白了一半！”
    “辦事不力？！好一個辦事不力，我呸！”
    “本官一心為著百姓著想，不過一個賬冊的事，就評判本官失職，本官這些年的功勞，可不就是白費了？”
    “他戶部憑什麽，憑什麽給本官落下這麽一個罪名？”
    師爺在旁邊緊緊跟著，沒吭聲。
    要說忙，那也是他們在忙。
    當然，最後挨罵的，也是他們。
    李常罵了一通，心裏的氣總算是散了些。
    師爺這會才開口。
    “老爺，並不隻是您，還有另外幾位，也在榜文裏麵通報了。”
    “是誰？！”
    怒火減少，李常語氣裏的害怕就變得明顯起來。
    隱隱聽著，還能聽出一絲顫音。
    師爺看了眼周圍，低低開口。
    “徽州府裏的馬知府，萊州府下麵平度縣裏的陶知縣......”
    加上李常，一共五個。
    師爺每說一個官員名字，李常的心肝就顫一顫。
    原本充滿怒氣的眼睛裏麵，逐漸被害怕不安取代。
    他腳步加快起來，幾乎到了要跑起來的地步。
    李常本是想著今日在翠紅院裏過夜，好好放鬆一下的，結果現在放鬆不成，倒是添了不少堵。
    他急急忙忙地回了縣衙，一進大堂，還沒坐下，就讓人把榜文拿過來給他看。
    很快，衙役拿來榜文。
    李常迫不及待低頭看去，不過快速掃了一遍，李常眼前就是一黑。
    像是突然失明了一樣，耳朵也是轟轟響。
    聽不到任何聲音。
    李常手一抖，身子晃了晃，眼看著就要歪到一旁，師爺眼疾手快，連忙上前被人扶住。
    “老爺，老爺，您可要撐住。”
    “來人，快去喊大夫來！”
    大堂忙作一團，榜文從李常手裏飄落在地。
    師爺掃了一眼，連忙讓人撿起。
    不小心看到通報二字，腦海裏不由想起這榜文裏的內容。
    這榜文並不隻是通報像李知縣這樣的人。
    還有做的好的。
    裏麵就有五人，是明確地誇讚說賬冊做得好的。
    而誇讚完好的後，下麵便是通報賬冊做得不好，甚至是敷衍的。
    這一誇一貶，他看了都心慌。
    更別說李知縣本人了。
    李常也就是那一瞬間沒緩過來。
    這會懵了一會後，他便也慢慢醒了過來。
    “是夢？”
    他看向師爺，“是夢？是不是夢？”
    師爺歎氣，“老爺，不是夢，是真的，京裏來了榜文。”
    李常腦子一白，眼睛不由到處掃視，最終落在旁邊手拿榜文的衙役身上。
    “丟掉，丟了！”
    衙役一慌，連忙看向師爺。
    李常雖然是知縣，但也愛享受，縣裏的事，向來都是交給師爺來安排。
    就算是有所交代，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剩下的，都是交給師爺去辦。
    久而久之，師爺的話語權倒也高了起來。
    衙役的反應，恰恰也說明了一點。
    李常是個甩手知縣。
    師爺自然不能讓人把榜文給丟了，忙勸道：“老爺，不能丟，不能丟啊，這可是戶部下發的榜文，丟了上麵可是要問責的。”
    “問就問。”
    李常麵紅耳赤，“本官不服，本官任勞任怨，辛辛苦苦這麽多年，他竟敢這般羞辱本官！”
    這個他說的是誰，師爺是再清楚不過。
    “老爺，您莫要忘了，這人可是這幾年來皇上最為寵信的臣子，您就算心裏有氣，也不能把這榜文給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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