欻——
    一道白光，聲音短促，震撼。
    這是王慈雪趁馬敬德話沒說完，飛快橫拍出的一掌，截住他嘴裏話，也定住他身體。
    在北大門的眾神呆滯的眼裏，馬敬德像個人形氣球懸著，在高空的風中蕩來蕩去。
    王慈雪像拍灰塵似的，拍了拍手掌，謙虛地笑道：“僭越了。不知打哪兒來的妖孽，自不量力，想阻止將軍拿我。將軍，天庭開神代會不封道，不戒嚴，也太親民了，卻也露出了小小破綻，你看，讓山顛犯闖進來了吧？將軍，你們不逮天神，派老油條去紅塵幹嘛？”
    她趁眾神被自己淩虛一掌劈出的光速驚呆了，趕緊問王靈官。
    可王靈官茫然搖頭，這一搖把神魂搖回了腦子裏，笑著答道：“老油條？好些年沒吃過了，什麽油條都不吃了。老話兒叫炸油鬼兒吧？你在咱天庭可吃不著，吃它不健康呀。”
    真能嘮嗑。
    王慈雪想道，連紅塵的凡人都是又堅強又有修養，隻要不被逼急，石頭不砸自個兒頭上，就決不說真話。天神們德行更好，隻怕更問不出什麽。畢竟這是在別人的地界兒，若是那幫參加神代會的大神出來，自己要吃不了兜著走。神民不能惹事，探到了跡象，趕緊走。
    恰好王靈官又在催促眾神執行拿人的指令：“給我掐了這朵鄉下小桃花！”
    轟聲突起，眾神群情激昂，劍拔弩張，氣急敗壞地衝進仙竹林裏搜查。
    千裏眼怔怔看著懸掛人形氣球的方向，眼睜睜看著人形氣球消失。他喃喃地吟詩半首：
    有一種光，是我看不見的光；
    有一種神，好像比我們更神……
    突然之間，千裏眼恍然大悟：“她沒有比我們更神！而是逃逸天神又研製出了高科技。踏馬的，這該死的科技！誰這麽無聊啊，籲嗟乎！”
    王靈官同情地看著他。
    是啊，有了高科技，他那對引以為榮為豪的縱目算是白長了。
    王慈雪解了定法，馬敬德被一股力道帶著，倏然朝下界的毛毯飛去，羅盤跟著飛。
    身後卻有一個聲音追著他叮囑：“快回去。你這麽重一砣包袱現身，我怎麽可能輕鬆自如地逃脫嘛？你知不知道，我正和王將軍進行友好交談。他說拿下我，是外交辭令，又不是要真拿。這跟說我抗議，我再次強烈抗議是一個意思。你文化太低，沒上過大學吧？”
    “上過。商務碩士畢業。一三五打飛的去金華大學商學院上課，二四六在新康賺錢。”
    呃，一直隱著身的王慈雪有些尷尬，隻好轉圜一下，掩飾自己的無知和尷尬：
    “哦，看來讀書讀多了，也挺無知的。別讀了。回去不許說你想救我，也不許說我救了你，咱倆都沒去過北天門，記住了嗎？紅塵經濟不景氣，萬一引起神民羨慕，去四大天門擺攤設點賣外賣，顯得咱履仙門沒修養，沒規矩，沒見過錢。嗯，還得讓天庭的城管給抓嘍。”
    王慈雪企圖用城管嚇住他。
    自從昨天夜裏吳六奇對馬敬德說了王慈雪的決定後，馬敬德就對這位履仙宮的花瓶九宮主心生敬佩，因此，發現她去了北天門，就著急忙慌趕去救她。
    他以為，花瓶宮主冒險掩護新康的神民，雖然有勇氣，有品德，卻不一定有道法。
    在挨了一大巴掌後，他又認為九宮主道法雖高，什麽都有，隻是沒什麽文化，不像十一宮主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那麽才高八鬥。
    但他還是恭敬地回答：“是！對吳六奇也不說。九宮主，天庭裏也有城管嗎？”
    “當然。他們盡砸咱們天河兩岸那些小商小販的攤子，搶雞，搶西瓜，撅秤杆，沒收電動車，弄得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太哭哭泣泣，比鬼子還能搶。天河都在流淚，沒見過吧？”
    “哦，沒見過。”馬敬德想，九宮主救了自己一命，她愛吹牛，就讓她吹吧。
    王慈雪聽他口氣有些敷衍，接著道：“天庭什麽都愛跟紅塵學，哼哼，你聽說他們什麽時候開過神代會了？可剛才王靈官卻說，天庭已在召開到第十七萬多屆神代會了。他們代表誰呀？能代表咱們履仙門嗎？反正我不讓他們代表。馬大哥，你呢？”
    馬敬德決定什麽都聽她，怎麽以前沒發現這小丫頭宮主還是個話嘮呢？
    “九宮主不讓，我也不讓。憑什麽呀，我怎麽就讓人給代表了呢？他想代表我什麽呢？我的心思他都猜不到，更沒問過我。我就想安居樂業，賣地賣地。”他明白了，九宮主今天之所以話多，是興奮，是因為害怕恐懼帶出的興奮。
    “ok，咱們想到一塊兒了。快回去，我閃了。”王慈雪的聲音從此消失。
    天上，耳邊，隻有風聲。馬敬德猛然想起，這話嘮宮主對她查探的結果，一個字兒也沒說呀。褚照天到底怎麽回事？鈴鐺的主人是誰？天庭要對履仙門幹什麽？
    嗨，這二百五宮主！馬敬德發現，這麽稱呼九宮主貼切，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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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慈雪這次出行，沒有事先向履仙宮，履仙門請示。昨晚傳吳六奇上家裏來，說了她的用意後，勒令他不許匯報，不許打小報告。要是她死了，能找到她屍體，就埋了；找不著就拉倒吧。吳六奇準備感動一下，傷心一下。可王慈雪根本不給他時間。
    “快走！以後沒我命令，不許來再我家。哼，一身俗氣！”
    “我每回都是看到您的指令，才來您家的呀！”
    “是嗎？以後你再也見不到我指令了。”
    吳六奇悲痛地離開，馬上找到柳雙喜和馬敬德，把九宮主要為理想主義和他們這幫神民獻身的事說了。
    柳雙喜的道行老高了，淡泊地嗯了一聲：小丫頭還不錯！
    可吳六奇當時流的淚，都能開個水電站賺錢了。
    馬敬德想，九宮主的眼光準，吳局染的俗氣太多了，還哭。
    王慈雪去北天門，才給履仙宮宮主和履仙門門主發了微信。她想，微信哪有我跑得快呀，等你們看見微信，我都死翹翹了。
    可離開馬敬德後，王慈雪才意識到：糟糕，我沒死成，大禍快要臨頭了。
    未經批準，擅自行動。媽呀，我肯定死得比天神打死還難看。
    一落地，王慈雪就打開手機查看微信。門主發來了九十九條微信，宮主發了一百九十九微信，還有九十九個視頻通話。他們的內容統一，果然是比死還難看——
    他們下令，要是王慈雪死了，魂魄滾到歸墟去，鎖死，密封，等待激活。
    至於什麽時候激活她，還不好說，得視情節輕重。
    她要沒死，立即找一堵牆一堵壁，跪下思過，等待門主和履仙宮宮主親自前去發落。
    門主的行文很屌，他在微信中寫道：
    從她死的那一刻算起，追認她榮譽九宮主；
    從她沒死的那一刻起，撤銷九宮主的職務。
    意思是，她惹下這麽大的禍，死了的待遇，比沒死好。
    王慈雪不服：“以為我愛當那破宮主嗎？跪就跪！”
    她賭氣一般，噗嗵一聲跪在了該擺電視櫃，卻沒擺的空牆下。
    褚照天已經完全生無可戀了。
    他一動不能動地躺在那塊假冒偽劣的雲層上，全身被剝了個精光，又濕又冷，關節炎都出來了。周圍呢，也隻有幾個眼睛具備特異功能的男神民在觀察他，研究他。
    這幾個神民看了褚照天的a麵，還要翻過來看b麵，純粹把他當成一張舊式唱片了。
    甚至是一張煎餅。
    神民四周，圍著唐代人為了避免自己老婆女兒姨太太被路人看見的步障。
    步障外麵，帶是鑼鼓聲聲，歌聲陣陣。
    我們紅塵是花園，不是花園也得叫花園，你內卷呀我也卷，每周隻拉一次大便便……
    褚照天聽不下去，什麽亂七八糟的呀？
    可是屍狗找到幾個月前的宿主檔案，證明確實有這回事，十二三歲的孩子都內卷了，卷得連自己粑粑都不認，為了在教室裏學功課，都憋著。
    外麵的神民好像猜到褚照天不愛聽粑粑，又唱起了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
    屍狗用粑粑事件開展攻勢：“瞧瞧，連孩子都那麽刻苦，你還好意思遊手好閑嗎？你出院後，靠什麽跟人去卷？靠這一絲不掛，去光彩照人嗎？呸，你又不是《被縛的普羅米修斯》。普羅米修斯是給百姓送肉送火，才裸出了英雄美譽，你裸，隻配叫變態，叫流氓。”
    “誇克，你在哪兒？”褚照天羞憤難擋，他故意用這個代號騙屍狗。
    可屍狗是幹偵查的，專業能力很強，一聽，鼻子就嗅出了他的心思：“出賣我？我不告訴你，我在毛囊。可誰也不知道在哪根毛的毛囊，他們看不見，逮不著。”
    嗯，不過誇克真好聽，來無影去無蹤，挺神氣。
    屍狗決定就叫這名字。
    褚照天的確想出賣屍狗，出賣它可以結束這場恥辱。然而，屍狗的聲音雖在耳蝸裏響，形體卻未必在耳蝸。要結束場恥辱，也得找到它才行啊。現在聽屍狗這麽一說，想結束恥辱是遙遙無期了。是啊，神民用什麽工具逮住一隻誇克那麽小的玩意兒呢？
    “我什麽本事都沒有，怎麽脫身去練功啊？”褚照天確實很絕望，生不如死啊。
    “那天你在特保病房是怎麽做到的？”
    “有閔晚晴，有聲音好聽的神仙姐姐。”褚照天使勁回想，最終發現隻有這兩個有利因素，難道還是因為你們一堆要長相沒長相，要樂音沒樂音的三魂七魄嗎？
    誇克無奈地道：“這樣吧，你練練搬運術，這門仙術你有底子，也成功過。”
    “我的搬運術也是個半瓶水，二把刀。能幹過神民嗎？”
    雄獅神民笑道：“肯定幹不過呀？”
    誇克堅定地道：“幹不過也練，移山填海不行，你就搬石頭，從基礎練；搬別人不行，你搬自己，破罐子破摔吧，死馬當成活馬醫。每個神仙都有絕技，絕技來自於別出心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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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有難度，誇克想，勸一個被失敗傷透心的人去搏取成功，比登天還難。
    但誇克又想，在千年的修煉中，褚照天還是值得肯定的優點。譬如，一衝動就能練成點什麽，劈掛，八極，形意還是打得不錯，也都是靠挨打和勤練練出來的。隻是這人沒個定性，常立誌，也常失誌。失敗多了，習慣了失敗，反而瞧不起成功了。
    “我踏馬現在上哪兒去給你找閔晚晴，找聲音好聽的姐姐呢？”誇克暗罵。
    找不到，就給你瞎個出主意吧，反正你這匹馬跟死馬區別也不大了。誇克覺得在褚照天臨死前，自己卻有了一個極大收獲。誇克這個名字，很體麵，很神氣。
    雄獅變出一隻棍子，撥著褚照天身體上毛發濃密的地方，撥得失望，就鼓勵他加把勁。
    褚照天迷茫地問：“加把什麽勁？”
    雄獅拿起他的手，用棍子在上麵寫著：“繼續騙誇克，騙出來。”
    忽然傳來吳六奇的聲音：“馬敬德，找我嘛事兒？你躲哪兒去了？”說著，掀開了一幅步障，看見赤身裸體的褚照天，當即訓斥：“成何體統，把這麽肮髒的軀殼擺在這兒，還瞅來瞅去的，也不怕髒了眼睛，髒了咱們神民的血統。給他穿上。”
    幾個神民也感到髒了眼，為無聊的事情還白白浪費了時間，頓時羞愧地站了起來。
    雄獅朝褚照天身上一指，立即給他穿了一條虎皮裙，胸膛貼了兩片樹葉。
    在泥丸宮裏，胎光聽到誇克的匯報，仰頭長歎一聲。
    爽靈跟著誇克走進來，說道：“本是一條蟲，卻想成為龍。筆杆沒多重，無誌拿不動。大哥，不靠褚照天了，咱們練吧。誇克能走出去，咱們也試試。”
    可胎光分析，誇克能走出這一光輝的第一步，不是練金水分離術練出來的，而是因為外力的震動，把他顛出去的。然而，若不甘心自取其辱，不甘心自取滅亡，大夥兒必須練。
    “哎！——啪！”爽靈叫出一聲，又擊出掌。
    胎光一個激靈。
    誇克笑道：“二哥一定有什麽好意了。”
    爽靈喜上眉梢，慢慢說出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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