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見敖丙垂眸避開了他的視線，人卻沒有動，便問：“怎麽了？”
    他聲音依舊無力，透著大病初愈的疲憊和沙啞，力氣卻恢複了些，拇指按了按敖丙握住他手的那隻手的手背。
    敖丙沉默許久，呼出長長的鼻息才挪開自己的腦袋，往上抬了些，想問問他怎麽樣了，卻發不出聲音。
    哪吒從他眼裏讀到了他的想法，便露出一個讓他寬心的笑容，“不疼了，好很多了。”
    敖丙說不出話，隻能抿唇輕輕點了點頭。
    哪吒看見他溫潤的臉上滿是灰白，眼裏的愧疚心疼和挫敗自責泛濫成災的時候，心疼的厲害。
    掃了一眼敖丙身上，一向愛幹淨的他，依舊穿著汙濁破敗的鮫綃衣，散亂的長發發稍，還殘留著沒擦幹淨的血跡。
    哪吒抬手蓋在他頭頂，輕輕揉了揉，笑著問：“你發冠和琉璃簪呢？”
    “丟了。”敖丙嘴唇翕張，沒有一點聲音。
    哪吒眸光漸深，盯著敖丙的眼睛，他很確定敖丙說話了，可他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心裏突然像是蓋了層層泥沙，悶住了他的呼吸。
    堵的胸腔發麻，大腦缺氧，雙眼都有些發花。
    後知後覺胃裏泛起劇烈的酸感和苦水，像是饑餓，又像是吃了百斤苦瓜和檸檬。
    “你說不出話了？”他好半天才啞著聲音試探。
    敖丙猶豫片刻才點了點頭，哪吒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坐起身來，敖丙沒防著他，被撞的差點往後飛出去。
    哪吒眼疾手快撈住他的腰，不可置信的盯著他有些受了驚嚇的臉，手足無措的捏了捏他的腰，又按了按他的肩膀和背。
    最後雙手才捧上他的臉摸了摸。
    “怎麽會說不出話了？”他心疼的紅了眼眶，一隻手的拇指摩挲著他的喉結，“是傷到喉嚨了嗎？什麽時候傷到的？”
    哪吒絞盡腦汁回想，也沒有想起來，敖丙什麽時候被傷到了喉嚨，才導致他說不出話來。
    “怎麽會傷到喉嚨呢？”他有些六神無主，眼裏的心疼摻雜了愧疚和自責，“敖丙，對不起，是我沒有……”
    敖丙雙手抓上他的手腕，搖了搖頭打斷他，又拍了拍他的雙手示意他鬆開自己的臉。
    哪吒鬆手後，敖丙四處看了看，走到不遠處撿起一根手指大小的枯枝，又走回來，背對著哪吒蹲在石床邊。
    他在地上寫：“遇突變而心駭，驟然失聲。”
    哪吒看清他寫的字，視線落到他側臉上，敖丙仰頭看著他，見他神色有些不解，廣袖一揮抹去地上的字，又寫：“看不懂？”
    敖丙見哪吒沒點頭，也沒搖頭，目光直直地盯著自己，那眼神中仿佛藏著無數複雜的情緒，叫人捉摸不透。
    他猶豫片刻後又抹去了地上的字，緩緩將一隻手搭在雙膝上，而後把下巴輕輕地擱在手臂上，整個人透著一絲無奈和哀傷。
    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你身中劇毒，重傷垂危，我極度恐懼，悲痛過度，故而失聲。”
    寫完後，那枯枝的一端就停在那聲字的最後一撇上，他垂眸看著地上的字。
    長睫如蝶翼微顫，側頰幾縷淩亂的發絲，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輕輕晃動著。
    哪吒的目光緩緩從字跡上移開，落到敖丙側臉上，他臉上的失落和沮喪化形尖刀，又準又狠的紮在了哪吒的心髒上。
    撕心裂肺的疼驟然傳遍了四肢百骸。
    敖丙遲遲沒聽見哪吒說話，也不敢看他，怕看見眼裏的失望，手裏的枯枝往後挪了挪，哪吒氤氳的視線也跟著挪過去。
    猶豫了一會兒，才一筆一劃又寫：“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他動作很慢，慢到每一筆都像是經過劇烈掙紮之後，才能湊出來的筆畫。
    哪吒看著這些個字，酸楚裹著尖利的刺，如浪潮奔襲眼眶，紮的他眼睛瞬間通紅無比。
    眼中頃刻間就聚集一層薄薄的水霧，痛苦和感動都悶在胸腔裏。
    敖丙仰頭安靜的看著他，散亂汙濁的長發籠著敖丙毫無血色的臉，沮喪和失落都藏去了眼眶裏。
    他身上那種“萬事經我手，隻能是我贏的自信不都存在了，隻剩下“哪怕兩敗俱傷，我也會勝其半子”的僥幸。
    哪吒往前傾身，雙手托上他的雙頰，額頭貼上他的額頭，鼻尖摩挲著他的，啞著聲音安撫他。
    “敖丙，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特別厲害。你不光本事厲害，你謀略也厲害，你一切的一切都很厲害。”
    “我從沒有見過這世間，有比你還好看的人，比你還能算的人，比你還聰明的人。”
    哪吒長長歎了口氣。
    心想當初為何不多讀書？
    現在搜腸刮肚，也隻有翻來覆去的你好厲害，你特別厲害，你很牛逼的誇讚字眼。
    說出來都顯得相當敷衍，根本無法讓敖丙重新找回自信和驕傲。
    靜默半天，哪吒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誇他，隻能挫敗的說出來一句：“敖丙，你特別有用，比我有用多了。”
    敖丙實在沒想到他靜默半天後，說出來的是這句安慰的話，沒忍住輕笑一聲。
    要不是發不出聲，都想脫口而出一句：“你沒文化能不能多讀點書啊？”
    哪吒沒跟著他笑，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親了一下他的鼻尖。
    “敖丙，你是我無懼天崩地裂的底氣，是我修仙問道路上的信仰，還是我此生都難以割舍的血肉。”
    敖丙眸光微動，湛藍的眼眸裏浮現感動和歡喜，沮喪和失落轉瞬間消失的幹幹淨淨。
    哪吒蹭了蹭他的額頭，看見他眼眸幹幹淨淨的像一汪清泉，就像是第一次在海邊見他的時候，透著與世無爭的祥和安寧。
    這是他想要一生守護的東西。
    “世間萬事，有好有壞，戰場有贏就有輸，哪有謀士一直贏，哪有賭徒一直輸的，是不是？”
    哪吒晃了晃敖丙的腦袋，鼻尖蹭著他的，在他回答之前，毫不猶豫吻了他。
    就安靜的貼著他的唇，不輕不重，沒有任何情緒，隻剩溫柔的鼓勵。
    他們閉著眼睛感受著對方唇上的溫熱，劫後餘生的慶幸才一點點裹上來。
    長而緩的呼吸交疊著，他們默契的安靜享受著獨處的溫馨，安靜的體會著，此刻翻湧在胸腔裏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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