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承天門開迎學士,含元殿內論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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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
張承誌教授的口中,如同夢囈般,吐出了這三個字。
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源自於靈魂深處的、巨大的激動。
作為一名將畢生都奉獻給了唐史研究的學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三個字,意味著什麽。
那是大唐的威嚴,是盛世的象征,是萬國來朝的起點,是那個時代,華夏文明投向世界的、最為璀璨奪目的一道光!
他曾在無數的典籍、圖紙、殘垣斷壁中,苦苦地追尋、想象過它的模樣。可當它,就這麽真實不虛地、巍峨地、矗立在自己眼前時,張承誌才發現,自己所有的想象力,都顯得那麽的貧瘠。
“老師……我們……我們真的……看到含元殿了……”
他身旁的一位博士生,聲音帶著哭腔。
眼前的景象,已經徹底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疇。
那不是模型,不是cg,不是任何現代科技能夠輕易複製的幻影。
是陽光下,那琉璃瓦反射出的、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暈。
是那高聳的殿宇之上,鬥拱層疊,飛簷翹角,勾勒出的、雄渾而又飄逸的、屬於大唐的完美天際線。
是那股哪怕隔著遙遠的距離,依舊能感受到的、撲麵而來的、屬於帝國心髒的、磅礴氣勢!
承天門前,數千名遊客,此刻都和張承誌師生一樣,陷入了一種集體失語的狀態。
所有人都仰著頭,如同朝聖者一般,凝望著那座隻存在於史書與傳說中的神聖宮殿。
震撼,敬畏,與有榮焉。
“太……太壯觀了……”
“這就是大明宮嗎?我感覺我腿都是軟的……這真的是人能造出來的東西嗎?”
“可惜啊……隻能在外麵看看。皇城禁地,肯定不讓進的。”
“是啊,能在外麵看一眼,已經不虛此行了。要是能進去……我靠,我能吹一輩子!”
人群中,充滿了類似的、壓抑著聲音的感歎與議論。
是啊,皇城禁地,天子居所。
能在這承天門外,一窺其雄姿,已是天大的幸事,又怎敢奢求,能踏入其中?
張承誌教授的臉上,也充滿了這種極致的震撼與極致的遺憾。他多想,多想能再走近一點,哪怕隻是去觸摸一下那高大的宮牆,去感受一下那份獨屬於曆史的、冰冷的質感。
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森嚴的、披著明光鎧的守衛,那高大的、緊閉的承天門,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這麽以為的時候。
“吱——呀——”
一聲沉重、悠長、仿佛能碾碎人骨頭的摩擦聲,毫無征兆地,響徹了整個廣場。
嘈雜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數千雙眼睛,齊刷刷地,投向了那聲音的來源。
隻見那扇他們認為絕不可能為自己打開的、威嚴的承天門,此刻,竟在一隊士兵的合力推動下,緩緩地,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
陽光,從那縫隙中,迫不及待地湧入,在地麵上,拉出了一道筆直的、金色的光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是……要做什麽?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一位身穿緋色圓領袍衫、頭戴黑色璞頭、麵白無須的中年人,手持一卷明黃色的卷軸,從那門縫中,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的步伐,不急不緩,卻帶著一種久居宮廷的、獨特的儀態。他的眼神,平靜地掃過門外那黑壓壓的人群,沒有絲毫的波瀾,仿佛眼前這數千人,與路邊的幾棵樹,並無區別。
“是……是中官!”太監在唐代的稱呼之一)
張承誌教授,瞬間就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他身後的那四位學生,更是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
那中官,在兩隊手持長戟的衛士的護衛下,走到了門前最高的一級台階上,站定。
他清了清嗓子,那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獨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聖人有詔——”
轟!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聖!聖人?哪個聖人?”
“還能是哪個!肯定是那位啊!我的天,這是……這是要發聖旨嗎?”
“我靠!我靠!快錄像!快錄像!這輩子還能親眼見到聖旨?!”
與普通遊客那純粹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不同,張承誌教授的心,在這一刻,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了出來!
聖人!
在唐代,能被稱為“聖人”的,隻有一人!
那就是,當朝天子!
不等他從這巨大的信息量中反應過來,那中官,已經緩緩地,展開了手中的卷軸。
“門下……朕聞,國有四維,禮義廉恥……今見城外,有諸多海內名士,飽學之士,駐足不前。朕心甚慰,亦甚好奇。故,特開承天之門,邀諸位,入殿一敘,共論國是。凡自認胸有丘壑、腹有良謀者,皆可入內。欽此。”
中官那帶著獨特韻律的、半文半白的宣告,回蕩在寂靜的廣場上。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重磅炸彈,在人群中,炸開了一個又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
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之後。
是衝天的、難以置信的、瘋狂的嘩然!
“我……我沒聽錯吧?邀請……邀請我們……進殿議事?”
“‘自認胸有丘壑’?我算嗎?我好歹也是985畢業的啊!”
“瘋了!瘋了!這青瑤山莊,他媽的徹底瘋了!連皇城都對遊客開放了?還他媽是這種方式?!”
“這……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自信!他就不怕,我們這群‘亂世之民’,衝撞了‘盛世天威’嗎?!”
人群,徹底沸騰了!
而張承誌教授,早已是老淚縱橫。
他一把抓住身邊學生的胳膊,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幾乎要掐進了肉裏。
“走!快!跟上!”
他甚至顧不上去維持自己那學者泰鬥的儀態,用近乎於“衝”的姿態,第一個,朝著那敞開的承天門,奔了過去。
那四位學生,也立刻反應了過來,緊緊地,跟在了老師的身後。
有了他們的帶頭,人群中,那些同樣自詡為“文化人”的遊客們,也紛紛按捺不住了。
“走走走!同去!同去!”
“這可是麵見天顏啊!千載難逢!此生無憾了!”
“我倒要看看,這大唐的朝會,究竟是什麽樣子!”
越來越多的人,匯成了一股洪流,跟在那位引路中官的身後,懷著一種混雜著敬畏、好奇、與不真實感的、朝聖般的心情,緩緩地,踏入了那道,他們本以為,此生都絕無可能踏入的——承天門!
穿過厚重的門洞,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腳下,不再是外城那種帶著風化痕跡的青石板路,而是一種更為平整、也更為巨大的白色石板,嚴絲合縫,一塵不染。
道路的兩旁,是高大得,近乎於有些壓抑的宮牆。牆體,呈現出一種莊重的、暗紅的色澤。
每隔二十步,便有一位身穿金甲、手持長戟的衛士,如同一尊雕塑般,矗立在那裏。他們身上的甲胄,比外城的金吾衛,要更為精良,也更為華麗。他們的眼神,也更為的,銳利,冰冷。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檀香的氣息。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之前在朱雀大街上,那喧囂的、充滿了煙火氣的人聲,被徹底隔絕在了身後。
此刻,耳邊,隻剩下數百人,那被刻意壓製住的、粗重的呼吸聲,以及,腳步踏在石板上,發出的,單調的“沙沙”聲。
一種無形的、屬於皇家的威嚴,籠罩了每一個人。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收起了臉上的嬉笑,神情,變得肅穆,莊重。
那引路的中官,沒有說話,隻是在前方,不急不緩地,走著。
隊伍,穿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宮門,繞過了一片又一片的廣場。
他們看到的建築,也越來越,宏偉,壯麗。
那飛揚的鬥拱,那華美的雕梁,那屋脊之上,形態各異的鎮獸……每一個細節,都完美得,不似凡間之物。
張承誌教授,感覺自己的眼睛,已經完全不夠用了。
他貪婪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老師……您看那……那處台基……”一位學生,壓低了聲音,指著遠處一座宮殿的基座,“那……那是‘夯土層’的剖麵展示……天啊……他……他們連這個都做出來了……”
“還有那排水的螭首……你們看,那角度,那造型……跟史書上記載的,一模一樣……”
“這……這不是景區……這……這是一座……活著的,唐代建築博物館……”
不知走了多久,當他們,最終登上了一段長達數十米、由白玉石鋪就的、寬闊的“龍尾道”,最終,抵達了那座,他們曾在城外,遠遠仰望過的宮殿前時。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含元殿!
當它,如此近距離地,出現在眼前時,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極致的雄壯與威此處省略若幹字,請讀者自行想象),讓所有人都,再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而就在這時。
一陣陣雄渾的、帶著獨特韻律的、爭論的聲音,從那半開的、巨大的殿門中,傳了出來。
“……陛下!臣以為,‘科舉取士’,雖能不拘一格,廣納寒門之才。然,其‘唯才是舉’,恐有偏頗!德行、家世,亦是為官之基石!若無德,才越高,其害越甚!”
這是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
緊接著,另一個更為洪亮的聲音,立刻反駁道。
“褚遂良!此言差矣!‘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之弊,已曆數百年!若非陛下力主科舉,我等,如今安能立於這朝堂之上?家世?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你……”
“肅靜!”
一個威嚴的、仿佛帶著金石之音的、充滿了無上權威的聲音,從大殿的深處,傳了出來。
僅僅兩個字,便讓殿內所有的爭論,戛然而止。
遊客們,瞬間,安靜如雞。
他們,都聽出來了。
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那引路的中官,走到了殿門前,躬身,稟報。
“啟稟陛下,城外學士,已帶到。”
殿內,沉默了片刻。
那個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讓他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