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未遊水鄉聞盛宴,一席佳肴夢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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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專家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劉楚,眼神中,是如出一轍的、對那片如夢似幻的江南水鄉的向往。
    然而,劉楚卻再次,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
    他既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開口拒絕。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手輕輕向下一壓。
    “先生,莫急。”
    “美景,如陳年的佳釀,需得靜下心來,方能品出其真正的滋味。若是走馬觀花,囫圇吞棗,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的湖光山色?”
    劉楚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
    “況且,諸位先生一路奔波,從城牆到錢莊,又到了這風情街,想必早已腹中空空。這世間萬般雅事,都需得填飽了肚子,方有興致。”
    “晚輩已在此處,為諸位備下了一席,不成敬意的薄酒小菜。還請諸位,先安坐,品一品我們這湖畔居,獨有的江南風味。待酒足飯飽,我們再去那水鄉畫船之上,乘風破浪,豈不,更添幾分快意?”
    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既安撫了眾人急切的心情,又將這份期待,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何鏡山教授聞言,撫須大笑:“哈哈哈,是老朽著相了,著相了!劉園長說得對,美食,美景,皆不可負也!好,那我們今日,便先來領略一番,劉園長這湖畔居的‘舌尖風情’!”
    眾人紛紛重新落座,雅興更濃。
    劉楚見狀,不再多言,隻是輕輕地,對著雅座外侍立的管事,拍了拍手。
    “啪、啪。”
    兩聲清脆的掌聲響起。
    片刻之後,一位身穿幹淨利落的白色廚師服,頭戴高帽,身形微胖,看起來約莫五十上下,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笑容的老師傅,從屏風後,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身後,還跟著兩列身穿青布短衫的夥計,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個蓋著銀蓋的精致餐盤。
    那老師傅走到桌案前,先是對著眾人,不卑不亢地,深鞠一躬。
    “諸位老先生,貴客臨門,小老兒韓天德,有禮了。”他的聲音,如同他的菜一般,醇厚,有料,“園主吩咐,今日,要用咱們湖畔居的最高規格,招待諸位。小老兒不敢怠慢,特備下了一席,南宋臨安府的官府宴。宴名,‘夢故汴梁’,共含冷、熱、湯、點一十二道。還請諸位,品鑒一二。”
    “夢故汴梁”?
    這四個字一出,李敬同教授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南宋偏安,朝中多是北人。故,臨安府的官府菜,其根,卻是在那早已逝去的、繁華的北宋汴京。
    這一席宴的名字,便已道盡了那段曆史的無限風流與無盡鄉愁。
    “好一個‘夢故汴梁’!”李教授撫掌讚歎,“韓師傅,有心了!”
    韓師傅憨厚一笑,他沒有急著上菜,而是如同一個說書人般,將這席宴的“故事”,娓娓道來。
    “咱們這席‘夢故汴梁’,講究的,是一個‘不時不食,不鮮不食’。所有的食材,皆取自咱們青瑤山莊自有的生態農場,保證鮮活。”
    “頭一道冷盤,共有四味,取‘四季平安’之意。分別是‘薑香裏脊’、‘椒麻口條’、‘冰糖小排’與‘桂花糯藕’。這四道,看似是尋常的江南小菜,但功夫,都在細節裏。”
    “譬如這‘薑香裏脊’,那薑,必須是春天裏,剛發芽的嫩薑,取其香,去其辣。
    裏脊,則需過冰水,再以高湯浸潤,方能做到,肉質緊實,入口即化。”
    他說著,第一批夥計,便已將四碟精致的冷盤,擺上了桌。
    那盤碟,是汝窯的天青色,更襯得菜肴,色澤誘人。
    專家們動箸一嚐,果然,滋味非凡。
    “第二道熱菜,名曰‘蟹釀橙’。”韓師傅的聲音,開始變得自豪起來,“此菜,出自南宋典籍《山家清供》,乃是當年,文人雅士,於重陽賞菊時,必不可少的一道雅饌。”
    “取秋日裏,最新鮮的黃熟香橙,從頂端,挖去一小塊果肉,填入以鮮活河蟹的蟹黃、蟹肉,拌以米酒、香醋調和的餡料。再將那橙蓋蓋回,放入蒸籠,以酒水蒸之。待那橙皮的清香,與蟹肉的鮮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方可成菜。”
    他話音落下,第二道菜,被穩穩地端了上來。
    那是一隻隻完整的、被蒸得溫潤剔透的黃橙,盛放在白玉盤中。橙蓋揭開的瞬間,一股混雜了果香、酒香與極致蟹鮮的、霸道的熱氣,猛地竄了出來,瞬間,便將所有人的嗅覺,徹底俘虜。
    用小小的銀勺,舀一勺入口。
    那口感,複雜,卻又無比的和諧。橙肉的微酸,完美地中和了蟹黃的肥腴;米酒的醇香,則將蟹肉的鮮甜,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唔……妙!妙啊!”一位老教授,閉著眼睛,細細品味,臉上,是如癡如醉的表情,“老夫仿佛,真的看到了,數百年前,那臨安城的秋日,菊黃蟹肥,文人雅集之景啊。”
    “第三道,‘東坡肉’。”
    “此菜,想必諸位先生都已不陌生。但咱們這裏的東坡肉,卻有兩點不同。”
    “其一,這豬,是咱們山莊,用五穀雜糧,在山林間散養的黑豬,肉質緊實,肥瘦相間,層次分明。”
    “其二,咱們燒這肉,用的,不是尋常的水,而是,上好的紹興花雕。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它自美。前後,需得煨足三個時辰,方能將那酒香,徹底逼入肉的每一絲纖維之中。”
    當那一個個獨立的小小陶罐,被端上桌,揭開蓋子時。
    一股濃鬱到近乎於“粘稠”的肉香,混合著醇厚的酒香,瞬間,便讓整個雅座的空氣,都變得“厚重”了起來。
    那塊四四方方的五花肉,被燉得通體晶瑩,色如瑪瑙,顫巍巍,亮晶晶。
    用筷子輕輕一夾,便能感受到那種,入口即化的酥爛。
    送入口中,先是微甜的醬香,緊接著,是肥肉那豐腴的油脂香氣,在舌尖融化開來,卻絲毫不膩。最後,是瘦肉的酥軟,以及,那深深滲透進肉質裏的,悠遠的酒香。
    “我……我收回我之前的話。”那位軍事史教授,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國士’。而我……我隻想當一個,能天天吃到這碗東坡肉的……‘夥夫’!”
    一番話,引得滿堂大笑。
    接下來的每一道菜,都如同一幅畫,一個故事。
    有取自《東京夢華錄》的“遍地錦裝鱉”,是將甲魚與雞肉同燉,取其鮮美之極致。
    有源自《武林舊事》的“兩色腰子”,是將豬腰片成薄如蟬翼的腰片,一半白水煮,一半紅油拌,一菜兩味,盡顯廚師的巧思。
    甚至,連最後一道湯品,都大有講究。
    “此湯,名曰‘拔霞供’。”韓師傅指著那鍋湯色清澈見底,裏麵卻隻漂浮著幾片鮮紅肉片和幾根翠綠菜心的湯,緩緩說道,“此名,出自林洪的《山家清供》。說的,便是涮兔肉。冬日雪夜,三五好友,圍爐而坐,將那切得極薄的兔肉,在滾燙的湯中,一涮即熟,其色,豔如晚霞。故名,‘拔霞供’。”
    “今日雖非冬日,但這意境,卻是相通的。”
    當最後一道,用蓮子、百合、桂花蜜,熬製成的甜品“西湖夢尋”被端上桌時。
    在座的所有專家,都已是,酒足飯飽,心神俱醉。
    他們醉的,不僅僅是那淺嚐輒止的薄酒。
    更是醉在了這一席,充滿了曆史、典故與匠心的,文化盛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