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巨舟橫波不見帆,匠心獨運化舟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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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名為“乘風橋”的巨舟,就那麽靜靜地橫亙在前方開闊的水麵之上,無聲地撞碎了所有人腦海中關於“橋”之一字的固有概念。
它太龐大了,以至於人站在它的麵前,會下意識地感到自身的渺小。那由不知名深色“木材”構成的巍峨船身,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一種沉穩而溫潤的光澤,仿佛飽飲了千百年的水汽與風霜。
三層高的“船樓”之上,飛簷翹角,雕欄畫棟,與之前專家們在“江南貴胄號”上看到的奢華一脈相承,卻又因其作為“橋”的奇特功能,多了一份更為厚重、也更為魔幻的色彩。
“這……這不是橋……這是一艘……擱淺在此處的巨舟……”何鏡山教授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於夢囈般的顫抖,“不,它沒有擱淺,它本身就是橋梁……瘋了,真是瘋了。”
他的身邊,專家團的所有成員,都陷入了與他相似的、一種被極致想象力所帶來的巨大衝擊之中,久久無法言語。他們研究了一輩子冰冷的建築與曆史,卻從未想過,有人能用如此狂放、如此詩意的方式,將兩者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與專家們的肅穆寂靜不同,橋上,早已是一片充滿了活色生香的人間煙火。
鼎沸的人聲、孩童的歡笑聲、以及從“船樓”商鋪中飄出的淡淡茶香與糕點甜香,交織在一起,順著風,遠遠地傳來,讓這座看起來如同海市蜃樓般的巨舟,又顯得那麽的真實可親。
“走吧,上去看看。”劉楚的聲音,打破了專家們的沉思。他沒有做任何解釋,因為他知道,對這座橋而言,任何語言上的描述,都遠不及親身走上去感受來得真切。
一行人隨著熙攘的遊客,踏上了通往“甲板”,也就是橋麵的寬闊引橋。引橋的坡度極為平緩,兩側的護欄被設計成了船舷的樣式,上麵每隔一段距離,就掛著一盞古樸的馬燈,充滿了航海的意趣。
當他們的腳,真正踏上那寬闊平整的橋麵時,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腳下傳來的,並非石板的堅硬,而是一種帶著奇妙彈性的、厚實木板的觸感。那“甲板”之上,甚至還用顏色略深的木條,鑲嵌出了甲板拚接的紋路,真實得令人發指。
“劉園長,這船身的‘木材’……觸感溫潤,帶著木紋,可敲擊聲又不對。”那位材料學專家早已忍不住,他蹲下身,用指節在“甲板”上輕輕敲擊著,“這又是什麽新材料?”
“還是grp複合材料,”劉楚坦然笑道,“隻不過,這一次,我們在材料的配比中,加入了超過百分之三十的真實梨花木粉,並且在表麵的紋理處理上,采用了更為複雜的六層熱壓印工藝。所以,它不僅看起來像,摸起來,聞起來,甚至踩上去的感覺,都與真正的百年船木,別無二致。”
這番雲淡風輕的解釋,再次讓專家們震驚到失語。
橋麵之上,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寬闊。中央是一條足以容納十數人並行的主通道,而通道的兩側,竟真的建起了一排排古色古香的“船艙”。
這些“船艙”,正是這座橋最核心的商業區。
一家名為“四海雜貨”的紀念品商店裏,貨架上擺滿了各種與“船”和“水”相關的文創產品。從船舵形狀的鑰匙扣,到印著水鄉地圖的絲綢方巾,再到用貝殼和海柳製作的精美擺件,琳琅滿目。
隔壁的“臨淵茶館”更是座無虛席。茶館的窗戶,被設計成了船舶上那種圓形的舷窗,遊客們坐在窗邊,品著香茗,透過那圓形的“畫框”,看到的正是下方緩緩流淌的河水,以及遠處湖心那艘“江南貴胄號”的巍峨身影,景致絕佳。
“哥們兒,第一次來吧?”橋欄邊,一個看起來像是老遊客的年輕人,正一臉得意地,對他身邊滿臉震撼的同伴炫耀著,“跟你說,這橋上的茶館,位置絕了!那個靠東的窗戶,正好能拍到‘江南貴胄號’的全景,而且是平視!比在岸上仰拍有感覺多了!我上次就搶到了那個位置,發了個朋友圈,我那些朋友都以為我包了艘遊艇出海了呢!”
他的同伴聽得目瞪口呆,不自覺的伸出大拇指:“得!還得是你,你是來了多少次,連最佳攝影角度都摸透了。”
專家們聽著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對話,相視一笑。他們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座橋,在遊客們的心中,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交通設施或是一個景點,更是一個可以炫耀、可以分享、充滿了獨特故事的社交貨幣。
他們繼續向前走,來到了“船樓”的中央區域。這裏是一個半開放式的觀景平台,也就是這艘“船”的“駕駛艙”位置。平台上,真的擺放著一個巨大無比的、由純銅打造的仿真船舵,早已被遊客們摸得鋥光瓦亮。
幾個孩子正排著隊,爭先恐後地爬上底座,學著船長的樣子,有模有樣地轉動著那沉重的船舵,嘴裏還發出“嗚嗚嗚”的汽笛聲,引得周圍的家長們一陣陣善意的哄笑。
何鏡山教授沒有去湊那個熱鬧,他走到平台的邊緣,扶著那如同船舷般厚重的欄杆,向下望去。
從這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巨大的船身之下,是一個跨度超過二十米的、巨大的拱形橋洞。清澈的河水從橋洞下奔流而過,一艘艘小巧的烏篷船和畫舫,正井然有序地,從中穿行而過。
船上的遊客,會下意識地抬起頭,仰望著這座從他們頭頂跨過的龐然大物,發出一陣陣壓抑不住的驚歎。
橋上的人在看風景,橋下的人,也成了風景的一部分。
“這才是真正的‘點睛之筆’啊……”何鏡山由衷地感歎道,“如果沒有這個橋洞,那它,就隻是一艘,橫在水上的、巨大的死物。可有了這個橋洞,有了這些穿行不息的舟船,整座橋,就仿佛被注入了靈魂。它‘活’了,它有了呼吸,有了脈搏。”
他轉過頭,看向身旁的劉楚,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敬佩與困惑的複雜神情。
“劉園長,我研究了一輩子建築,自認為,對各種形製、各種風格的橋梁,都略知一二。可我還是想不明白。”
“您,為什麽要在這裏,建這樣一座前無古人,甚至,可能也後無來者的‘船橋’?”
這個問題一出,周圍所有的專家,都安靜了下來。他們也都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劉楚。
是啊,為什麽?
以青瑤山莊的實力,他們完全可以建造一座更為傳統、也更為符合大眾審美的、世界上最華麗的石拱橋或是廊橋。
為何,要選擇這樣一種,如此大膽,如此離經叛道,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瘋狂”的設計?
劉楚看著何老眼中那份純粹的、屬於學者的探究欲,他知道,簡單的“為了好看”、“為了有特色”這樣的回答,是無法滿足眼前這些真正的大家的。
他沉默了片刻,也走到了欄杆邊,目光,投向了遠處那片煙波浩渺的人工湖。
“何老,諸位先生,”他緩緩開口,語氣平靜。
“我們為什麽要來這片水鄉?或者說,當一位遊客,決定要來遊覽一片水鄉時,他內心深處最渴望得到的,是什麽?”
專家們聞言,都是一愣,陷入了思索。
“是……是看風景?”一位專家試探性地回答。
“是體驗那種,小橋流水的意境?”另一位補充道。
劉楚微笑著,搖了搖頭。
“都對,但都不全是。”
“我以為,我們渴望的,是一場‘逃離’。”
“從我們所熟悉的、由鋼筋水泥構築的、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短暫地逃離出來。去尋找一個,能讓我們的心,慢下來,靜下來的地方。”
“而‘船’,自古以來,我我們的文化裏,就承載著這種‘逃離’的意象。它是‘客舟’,是‘扁舟’,是‘漁舟’。它意味著遠行,意味著漂泊,意味著,去往一個,充滿詩與遠方的彼岸。”
“所以,我不想隻給我的遊客們,一座座,用來‘跨越’的橋。我想給他們的,是一艘,能承載著他們的夢,載著他們的倦意與向往,從這喧囂的此岸,‘渡’往那寧靜彼岸的,大船。”
“當他們踏上這座橋的那一刻,我希望他們感覺到的,不是自己在走路,而是,自己在‘航行’。”
“這就是這座乘風橋,存在的真正意義!”
風,吹過欄杆,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在為這番話,做著無聲的注腳。
何鏡山與李敬同兩位泰鬥,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從對方那充斥著震撼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種,名為“心悅誠服”的東西。
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早已跳出了“建築師”的思維,跳出了“設計師”的局限。
他,是在用一種,近乎於“造物主”的視角,在思考。
劉楚設計的,是人心,是體驗,是一個,完整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