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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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天空還殘餘溫一絲度,長庚熠熠,星夜下,少女僵坐在馬上,任由站在馬下的英俊男子說什麽,她死死咬著唇,欲哭無淚。
男子眉眼微沉,他忍了忍,終是踩著馬鐙跨到馬上,一手牽著馬韁,另一邊扶著她肩膀,似將她嵌在自己胸膛。
……
辛植站在馬場外看到這一幕,他倒吸一口氣,頓覺不好,問杜鳴:“我弄來了這匹馬,害將軍不得不和世家女同騎,我要不要去領個軍棍?”
杜鳴冷眼無言,平時看著挺機靈一人,這時候就不機靈了,如今將軍不願意做的事,可沒人有能耐逼他做。
辛植還記得上次他把謝家女落在路上,就領了軍棍,感覺每次和謝家女有關,他就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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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刮起北風,春寒料峭,跑馬場上逐漸歸於寧靜。
李繕還要檢視城防,直接往襄垣外營帳去。
營帳裏燒了一個炭盆取暖,他大步走進來,心情還不錯,看辛植不在,隨口問杜鳴:“辛植呢,又滾哪去了?”
杜鳴實話實說:“辛副將自覺又沒辦好將軍交代的事,找了一匹大馬,自覺領了十軍棍,躺著了。”
李繕沒想過懲戒辛植,先是覺得好笑:“算他有自知之明,找的什麽小馬駒,是該罰。”
話音剛落,他自己又一頓,眉宇間的笑意,慢慢消散,化成淺淺冷霜似的。
李繕是不擅委屈自己的,前幾個月他在洛陽自汙,跑馬尋歡,並非完全違背本性,也是因為他喜歡馳騁的快感。
當馬蹄飛騰,人仿佛被風帶至雲霄,俯瞰大地,盡在掌握,但假如馬上要帶一個人,還是他心裏排斥的世家之女……
他冷靜下來,心頭倏地沉落。
杜鳴看出他情緒的轉換,便也不再說什麽,不多時,營帳毛氈撩起,範占先披著披風進營帳來,他搓搓手:“襄垣真冷。”
發覺帳中死寂,他笑了一下:“怎麽了,又是辛植那小子惹怒將軍了?”
李繕解下身上佩劍擱下,回了句:“不是。”他看向沙盤,並州、冀州、幽州的山巒河穀,都標注得明明白白,又問範占先:“先生這時候來,可是有信了?”
早前範占先回襄垣,還帶來一個新消息:占領了幽州範陽的冀州叛軍太上軍,有意投誠並州。
那太上軍的首領名高顓,據說祖上是渤海高氏分支,不過到如今也淪為寒門,高顓素聞並州兵強馬壯與李家父子之名,自己在範陽與盧氏僵持不下,遂起了投靠之心。
範占先與高顓身邊的謀士是舊友,因此遞信給範占先,求做說客。
李繕一開始不是那麽看得起區區叛軍,先不說首領高顓有點高門背景,“太上軍”的名字他覺得難聽。
是範占先道高顓有治世之才,取下範陽月有餘,範陽百姓竟無恨太上軍的,而若要得天下,不可隻知打,不知治。
李繕一直盯著這場叛亂,既然並州能得利,他也應允了。
自然,此事不會風聲,以免太早讓並州卷進去。
當下,範占先回李繕:“是,將軍隻需派人前去接應,高顓交上冀州、幽州邊防信報,此事便成。就是範陽盧氏是夫人外家,可要和夫人說一下?”
李繕沉默了一下,說:“不必了。”他從不耐煩世家之間的牽連。
杜鳴自薦:“將軍,卑職願前往幽州範陽。”
這事交給杜鳴,範占先也放心,剛要附和,李繕卻道:“我親自去。”
收編叛軍是其次,趁這個機會,他想深入了解一下幽州、冀州如今的境況。
……
送羨春回馬廄,窈窈還意猶未盡,不過貪多嚼不爛,她眼下才克服害怕,習慣了馬背上的感覺,已經很好了。
沐浴過後,她換一身寬鬆柔軟的衣裳,耷拉著眼睫閉眼假寐,新竹一邊給她擦潤膚膏,一邊頻頻往窗外看。
她問窈窈:“夫人,侯爺今晚不回來麽?”
窈窈緩了一下,才明白新竹的意思,她笑了下,說:“我也不知。”
鄭嬤嬤提燈進屋,瞪了新竹一眼,請窈窈去睡,窈窈一進柔軟的被窩裏,便陷入黑甜夢鄉,眉間沒有半分憂慮。
看著她入睡,鄭嬤嬤將床帳放下,對新竹說:“你出來一下。”
到了屋外,鄭嬤嬤問新竹:“你是在替夫人等侯爺?”
新竹有些失落,承認:“是,今日侯爺教夫人騎馬,多麽好的機會,卻不曾想,侯爺這麽忙,晚上也不回來。”
鄭嬤嬤:“我實話說了,夫人對侯爺沒有太多期盼,有則有,無則無。”
新竹驚訝,但很快明白,自家夫人在做姑娘的時候,就很軟和心寬,從前謝府進了新鮮花樣的絲綢、簪釵,都是等謝姝挑完,窈窈才要剩下的。
李繕願意教窈窈騎馬,窈窈也喜歡學,但若因此,窈窈就心心念念,才怪呢。
新竹羞愧:“是我糊塗了,全是表姑娘來找夫人,我難免自得了些。”
這就要說回天剛黑時,盧馨兒來找窈窈,窈窈不在,她直接打聽李繕和窈窈的行蹤。
新竹嘴嚴,不輕易透露,也不喜盧馨兒的試探,對盧馨兒說了一句:“夫人與將軍在做什麽,與表姑娘又有何幹係?”
盧馨兒回:“隻怕表姐與將軍不合。”
新竹氣急,窈窈的事也是她能隨意說的?她就回了句“自是伉儷”,這也是她總盼著李繕回來的緣故。
鄭嬤嬤聽罷,搖搖頭說:“這位表姑娘的性子,你不是頭日知道,幾年前見麵的時候,她還想挑撥夫人和大姑娘的關係,夫人都不在意,日後就別慪氣了。”
新竹應聲是,她雖然能理解鄭嬤嬤說的,難免遺憾,夫人這般美好的人,若能遇到個真心護她的,那才是應該的,李繕縱是隻手撐天,權大勢大又如何,終是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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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隊伍繼續北上。
窈窈對盧馨兒道:“此行是為押送胡虜,是為公務,不好一直帶著你。”
盧馨兒心含不甘,但也無法,家中緊急,這裏不行,她就打算南下去洛陽求謝氏,於是拜別。
窈窈托人詢問李繕,可否差人護送她表妹往南,她沒替盧馨兒和外家說服李繕,倒也不想連一點麵子都不給外家,雖然盧馨兒帶了好些護衛,但世道不安,多一些人總比少的好。
很快,李家軍出了一隊十二人,專程護送盧馨兒,鄭嬤嬤和新竹親自把這表姑娘送到門口,心裏舒服了。
不日,一行人抵達雁門郡,雁門郡烽火台高聳,秦漢時候就留下來的長城,幾經加固後,難掩歲月風蝕痕跡,朝牆外望去,一片荒蕪蕭瑟。
這一日城中百姓也極為欣喜,隨處能聽到他們在談李繕押送胡人進雁門郡。
窈窈沒有住驛站,而是住郡守府別院,別院平日是郡守夫人白夫人打理。
白夫人五十來歲,麵相祥和,窈窈和李繕在別院歇息,可見李繕看重雁門郡,白夫人心裏高興,何況窈窈生得極好,真是叫人怎麽瞧怎麽喜歡,白夫人待她一見如故,請她觀摩存放在別院的百字石碑。
石碑本是雍州雲摩寺的古跡,是前朝大師手筆,多年前胡人攻入雍州,將石碑分成十六塊,一塊塊運去胡人王庭,如今李繕把胡人打退,把這石碑奪回來,暫時安置在這。
窈窈書法師從顧大家,知曉顧大家最遺憾沒能親眼見這百字石碑,又因為自己也擅書法,便認真瞧起來。
突的,石碑後伸出一個小女孩的腦袋,她呆呆看著窈窈,驚呼:“你是仙女兒吧?”
窈窈:“……”
白夫人忙斥責婢子:“還不快把五姑娘帶下去!”又對窈窈笑道,“這是我孫女,小孩不懂事,咋咋呼呼的。”
窈窈習慣別人因自己容貌的驚豔,不過,像小孩這般直白的說辭,還是讓她有些羞赧,她笑了笑,沒說什麽。
石碑後不遠處,白夫人的孫輩正騎著竹馬玩打仗,一邊高呼:“吾乃素袍,誰敢來戰?”
就是鄭嬤嬤見得多了,也感慨:“侯爺當真民心所向。”
窈窈輕輕點頭。
…
這日晚上,郡守府設宴,窈窈和李繕一同出席,她挽著驚鵠髻,著一件月白底色三層大袖裙服,額間勾出一朵精致的梅花,嬌靨勝花,李繕寬衣博帶,眉眼英武俊逸,二人並肩進了堂內,不止因他們是宴席貴客,也因容貌天成,珠聯璧合,很是受一陣矚目。
索性他們都習慣了,席位坐西朝東,婢子擺上支踵,新竹替窈窈挽了下裙擺,窈窈坐好了。
宴席開,窈窈酒量不好,玉樽輕輕沾唇,便是喝過,李繕則麵上帶笑,一杯杯下肚。
酒過三巡,雁門郡各官員夫人們都退下,窈窈也回別院歇息,她雖然隻抿了些酒,總覺得酒氣熏得不好受,讓鄭嬤嬤盛來一盞鹽泡忍寒草茶,含著漱口。
她吩咐鄭嬤嬤:“給侯爺也留一盞。”
她不知李繕什麽時候回來,應該會挺晚,還好她這幾日不缺覺,捧了本樂譜看。
臨近亥時,李繕回來了。他目光清明,走路步伐穩當,往凳子上一坐,還挺像模像樣,但渾身酒氣是掩不住的。
窈窈遞了那盞忍寒草茶給他,李繕一手按著自己眉棱,沉聲:“我沒醉。”
窈窈沒見過他承認自己醉的時候,她解釋:“這是茶,用來……”
聽到“茶”字,李繕端著瓷碗揚起脖頸,弧線銳利的喉結上下活動,“咕咚咕咚”他兩口喝下茶水,皺起濃眉:“怎麽這麽苦。”
窈窈:“……”因為是用來漱口的。
她想笑,忍著抿起朱唇,隻是她不知道,煌煌燈燭下,她眼底隱匿的閃爍笑意,讓她的眼睛看起來分外明媚漂亮。
她自以為藏得很好,輕聲而溫柔地說:“夫君歇吧。”
李繕凝起眼眸焦點,直直盯著她,遲鈍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語氣不快,道:“你故意的。”
窈窈心虛:“我故意……故意什麽?”
李繕突的站了起來。
他坐著她站著,距離幾寸卻也相安無事,但他一旦起身,占了大片地方,一下拉近兩人的距離,燈下影子驀地重疊一處。
窈窈眼睫一顫,禁不住後退一小步,拉開了一點距離。
李繕垂眸看她退的這一步,這回倒是敏銳了,他從喉頭發出一聲嗤笑:“放心,我就要去範陽了,不擠占你。”
話音一落,他心下生惱,本沒打算提的,不料叫酒意一激,這時候說了出來。
窈窈愣住,顧不得別的了,輕聲追問:“夫君為何去範陽?”
範陽國盧氏和太上軍爭端不休,這時候李繕去範陽,隻有這個緣故,窈窈可不覺得李繕是為了幫盧氏。
李繕一聲不吭,大步走到榻邊,榻上物什早就整理好了,鋪著被子,他直接躺下,抱著雙臂閉上眼睛。
窈窈:“夫君?”
李繕沉聲:“離得遠,聽不清。”
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