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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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繕呼吸逐漸均勻,應當是睡著了。
    窈窈看著他山巒般的側顏線條,第一次感覺到他的不可理喻,別看這人平時正兒八經,說到做到,但借著醉酒竟能這麽無賴。
    看來,他早就知道盧氏是她外家。
    可他不肯與她交談,窈窈也無法叫他起來,心道第二日等他醒酒了,她再問他的範陽之行。
    結果第二天,等窈窈起來,李繕早走了,榻上也鋪得平整,鄭嬤嬤說是才寅時就走的,精神奕奕,半點不像昨夜還與將士們喝得醉了酒的。
    窈窈咬咬嘴唇,臉頰微鼓,鄭嬤嬤屏退左右,讓新竹看著門窗,小聲問:“夫人,可是怎麽了?”
    窈窈方小聲說了李繕的醉話,鄭嬤嬤一驚:“莫不是,要對盧氏做什麽?”
    窈窈:“我正是想和他說明白些……雖然我不曾答應馨兒請他出兵解圍,但如果他幫了叛軍,盧氏的日子更不好過。”
    那到底是窈窈外家,外祖母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謝李成了姻親,李繕若要對盧氏出手,至少要和她講明,何況以他的能耐,去調停其中矛盾,也是綽綽有餘,就看他要怎麽做。
    她對鄭嬤嬤道:“今日使節相見,嬤嬤替我找身合適的衣裳。”
    ……
    李繕一大早去雁門郡周邊巡查,作為抵禦北胡的天下第一關,雁門郡屯兵一向都有兩萬以上。
    李繕檢閱了一些精銳的演練,得知漢、胡使節已經見上,他自己是不急,騎著馬跑了一圈過過癮,才回城內。
    他下馬解了鎖甲遞給親兵,就看窈窈候在大帳外,朝他一笑,日光下她肌膚雪白,眉眼細膩溫潤,如玉雕如絕世畫作,美輪美奐。
    李繕腳步一頓,隨後朝她走去,問:“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窈窈道:“一刻鍾前。聽聞漢胡交接,我有些想瞧瞧。”
    李繕笑了:“也是,一路過來你都沒見過那拓跋氏,等等,就在城外交換拓跋氏,你是來對了。”
    他口吻鬆散,窈窈走在他身後一步,斟酌了一下,問:“夫君可還記得昨夜所說的……”
    李繕回眸,忽的打斷她的話:“你要騎馬的話,雁門郡女子擅騎射的多,可以讓人陪你騎。”
    窈窈無言,李繕生硬地轉了話題,分明是也記得昨晚他透露了什麽。
    李繕看她垂下長睫,不再說話,心裏也驀地溢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強自挪開眼眸,範陽之行定下來了,結局不會再有改變。
    像上回稀裏糊塗聽了她的勸,放道觀佛寺一條生路的事,斷不會再發生了。
    …
    雁門郡城門外,胡人和大亓的使節相見,大亓的使節是王家子弟,跟著李繕的第一支隊伍北上,拓跋驄也在那裏,所以窈窈一路上並沒有見到。
    王使節交上謄寫好的文書,胡人為表誠意,早已讓人拉著當初談好的貢品,就停在雁門郡外。
    窈窈與李繕站在城牆上,一車車貢品之中,還有一個女子,女子頭戴抹額簾子,身穿皮製胡服,模樣俏麗,她就是胡人送來的公主,是可善王的女兒,要與當今十歲的小皇帝做妃嬪。
    公主一直緊緊盯著城門,等到一個戴著長枷、手腳銬著鐵鏈的男子,從城門後走出來。
    李繕:“那就是拓跋驄。”
    窈窈瞧過去,被俘虜數月的拓跋驄雖不至於蓬頭垢麵,也形銷骨立,麵容頹廢。
    那公主用胡語驚喜地叫了一聲,率先騎馬衝了出去,跑到拓跋驄麵前下馬,拓跋驄脖子上長枷剛被取下,她抱住他哭了一聲,驟地親吻上去。
    城牆內外圍觀的漢人女眷皆驚惶,早聽聞胡人奔放無禮,卻不曾想,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事!
    窈窈也趕緊垂眸,默念非禮勿視,突的發覺李繕一動不動,她猶疑了片刻,悄悄抬眼看了下李繕。
    李繕緩緩抬起眉頭,目光直白,仔細看著那對親吻中的男女,麵不紅,心不跳。
    窈窈:“……”李繕這般不避,她竟也不意外了。
    自然,李繕不覺得他這麽看有何問題,他又沒逼他們在這麽多人眼前接吻,他們這麽做就是不怕被人看,再者,這倒也是李繕第一次見人接吻。
    在十三歲正是知人事的年紀,他就上戰場殺人了,江南蕭家軍內軍紀也不嚴,有老兵愛講一些葷話,但李繕沒記錯的話,那老兵前一天講完,後一天他就在死人堆裏看到了他的屍體。
    迄今為止,他從沒有半分風花雪月的旖旎心情,何談考慮這些。
    須臾,他垂眸看向窈窈,而窈窈早已收回目光。
    這一吻沒有很久,一會兒就分開了,王使節氣得不輕,直說:“胡人此舉意在羞辱大亓!豈有此理,方才卻沒能來得及阻止……”
    李繕冷笑了一下,道:“嘴長他們身上,你去阻止,站他們中間?”
    一旁辛植、杜鳴低頭,不敢笑。
    王使節被說得十分尷尬,但是他就是再氣也隻好罷了,惦記起上貢之物:“貢品還得南下,我這就告退,必給侯爺記一大功。”
    李繕做了個請的姿勢,沒再說什麽。
    押送完拓跋驄,李繕還得去範陽,此行當然沒知會旁人,甚至包括父親李望,對外,李繕假做留在雁門郡巡邊,底下辦好了過所等東西。
    “將軍到時候偽做蕭家的遊學子弟蕭檀,因此,身邊帶著軍兵馬匹。”
    範占先說完一些事項,又有些想勸李繕,隻是李繕鐵了心,加上此行應當不是很危險,便也作罷,又勸了一句:“若將軍扮做蕭家人,最好帶著個世家子弟,我可與將軍一道前往。”
    李繕麾下得用的世家子弟,除了範占先,其他是一個手數得過來,也各自有事。
    李繕拿著抄寫蕭家身份的過所,若有所思,道:“不用了。”
    …
    酉時,天色還亮著,李繕回到郡守府別院,此時,窈窈還坐在窗邊,就著天輝餘光與燭火,纖纖指尖理著一團絲線。
    不知道她的婢子說了什麽,她笑得眉眼彎彎。
    見到他,她自然而然斂了笑意,道:“夫君。”
    李繕淡淡“嗯”了聲。
    晚飯的時候,李繕突的道:“過幾天,我要去幽州。”
    窈窈箸頭一頓,她低頭吃飯,沒說什麽。
    李繕:“……”
    他都想好如何應對窈窈提起盧氏的事,結果她卻一聲不吭,他也沉默下來,這一沉默,就到了吹燈的時候。
    李繕躺在榻上,閉上眼睛。
    窈窈也盯著床帳愣神,今夜好像回到了他們之前剛成婚的夜裏,或者更甚,因為,她也不說話。
    她不是故意這麽做,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若總存著希望能撼動李繕的決定,到頭來,也是自己難做,她能保身已極好了。
    於是,窈窈閉眼歇息,別院房間很安靜,能聽到外頭隨著春來而起的蟲鳴,一聲長過一聲。
    不一會兒,窈窈翻了個身,她想喝水。
    她輕聲起來,先是看了李繕那邊的方向,黑漆漆的,他應當是睡著了,她不好叫鄭嬤嬤或者新竹進來,便就著窗外幽微的月光,摸到桌邊。
    倒水,喝了幾口後,她解了渴,輕輕放下茶杯,然而轉身回去時,她不小心踢到一把椅子腿。
    窈窈:“唔。”
    鑽心的疼從腳指頭傳遞過來,她忍不住輕輕吸氣,皺起眉頭。
    突的,榻邊傳來一聲沉沉的詢問:“怎麽了?”
    窈窈緩過那陣疼痛後,喘了口氣,她小心翼翼地不使力,緩緩走回床邊躺下。
    李繕已經坐起來了:“我問你怎麽了。”
    窈窈合上眼眸,聲音又輕又軟,喃喃:“遠呢,聽不清。”
    李繕:“……”
    房中歸於安靜,窈窈以彼之話還施彼身時,心跳略有些快,她並不是那種非要爭個短長的人,按說,李繕主動搭話,她會順著台階下,隻是她今天不想。
    或者說,其實她也生氣了,雖然不是那麽激烈,但誰讓李繕之前先假裝聽不見的,加上踢到腳趾的鬱悶,這股氣就這麽發出來了。
    至於往後要怎麽辦……她也還沒想好,隻是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而且,離她越來越近。
    她下意識睜眼,剛要起身,李繕動作極快,已經走到了她床前,他抬腿屈膝踩在床沿,一隻手撐著床,俯身:“現在呢?”
    他朝她壓過來,熾熱的鼻息吹拂在她麵頰上,幾乎將她環繞:“夠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