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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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放下餐具,快步走到玄關換鞋,薑原雅順手拉開了別墅的大門。一個戴著寬大墨鏡,穿著一身潮牌運動服的女孩正靠在她們院子的柵欄邊,低頭劃著手機。
“簡兮!”薑原雅笑著招了招手。
蘇簡兮聞聲抬頭,推了推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嘴角一咧,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雅雅姐,梓雯姐,早啊。”
“快進來坐。”薑原雅側身讓她進屋。
薑原雅給她倒了杯水,蘇簡兮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很快就進入了正題,她看向元梓雯,表情變得認真起來:“梓雯姐,那就按我們之前說的,你穿那張皮進去,沒問題吧?”
元梓雯正端著水杯,聞言手一抖,差點把水灑出來。
她……什麽時候和蘇簡兮說過這個計劃了?
元梓雯的腦子飛速轉動,隨即反應過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江曇漪肯定用她的身體和蘇簡兮溝通過。
「是小遙那張皮。」
小遙?
元梓雯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遍,她手頭有的皮,就是江曇漪那張,還有李健那張……什麽時候多出來一張叫“小遙”的?
「小遙的皮……是什麽?」
江曇漪似乎料到了她會這麽問,不緊不慢地解釋:「我給我做的那張皮起的名字。」
元梓雯這才想起來,是地下室裏那張由她和薑原雅的dna融合出來的皮。
「哦……是那張啊。」她恍然大悟,但新的疑問又冒了出來,「那……那小遙是什麽鬼?」
江曇漪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張皮是用你和薑原雅的dna做的,我給她起了個名叫薑元遙。元,當然是你的那個元嘍。」
薑……元……遙……
她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從臉頰一直燒到耳根。
這不就……這不就等於……她和雅雅的女兒嗎?!
“梓雯?你怎麽了?”薑原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她伸手探了探元梓雯的額頭,“臉怎麽這麽紅?不舒服嗎?”
“沒……沒……沒什麽!”元梓雯慌忙擺手,視線躲閃,不敢去看薑原雅的眼睛,“就……就是有點熱。”
“熱?”蘇簡兮看了看中央空調的溫度顯示。
……你在逗我。
意識深處,江曇漪的調侃還在繼續,語氣裏帶著幾分揶揄:「那,元梓雯元媽媽,要不要親自給孩子起個大名啊?」
元梓雯的臉更燙了,腦子裏亂糟糟的,卻又不自覺地順著江曇漪的話想了下去。
按照元家的家譜,她這一輩往後應該是“睦”字輩,遙還是挺適合做名字的,那……元睦遙?
這個名字在舌尖滾了一圈,好像還挺好聽的。
不過……名字還是等以後和雅雅真的在一起了,再一起想吧。
這番劇烈的內心活動不過是短短幾秒鍾。元梓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起頭,對蘇簡兮說:“好……好的,就……就用那張皮。”
“那就行。”蘇簡兮鬆了口氣,她還以為元梓雯忘了這茬。
元梓雯拿著那張封裝好的皮進了臥室。房間裏很安靜,她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深呼吸,解開包裝。她背過身,摸索著找到皮衣背後的裂縫,將自己整個人套了進去。
她感覺自己的骨骼和肌肉正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輕輕壓縮,身體變得輕盈小巧。她走到穿衣鏡前,鏡子裏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粉雕玉琢,五官精致,正是她和薑原雅的結合體。
她試著開口:“喂?”
發出的聲音是清脆的童音,再沒有一絲結巴。
“走吧。”她推開門,對外麵等待的兩人說。
幾人很快就到了學校門口。
“我就不進去了,有事隨時電話。”蘇簡兮衝兩人揮揮手。
元梓雯點點頭,拉著薑原雅的手朝學校走去。薑原雅今天隻是陪同,負責在外圍接應。
一中的操場和上次來時一樣,充滿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元梓雯熟練地找到那個沙坑,那幾個孩子果然還在。
“薑元瑤!你來啦!”紮羊角辮的小女孩第一個看到她,開心地喊道。
元梓雯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很自然地加入了堆城堡的行列。她一邊玩,一邊狀似無意地打聽著消息,但今天這些孩子似乎沒什麽新的談資,聊的都是些動畫片和遊戲。
看來今天不會有什麽收獲了。
就在她準備找個借口離開時,校門口的方向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一輛黑色的保姆車停在教學樓前,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戴著墨鏡和口罩的女人走了下來。她身形高挑,氣質出眾,即便遮住了大半張臉,也能認出是雲雪兒。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西裝、拎著公文包的年輕男人,看起來像是助理。
一個地中海發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快步從教學樓裏迎了出來,臉上堆著急切而討好的笑。
“雲小姐,您可算來了!”
元梓雯認出他就是一中的校長,肖明遠。
肖明遠一邊引著雲雪兒往教學樓裏走,一邊不停地說話,神情焦急。
機會來了。
元梓雯抓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小書包,對其他孩子說了句“我上個廁所”,便邁開小短腿,朝著教學樓的方向跑去。
她算好角度和時機,在雲雪兒一行人即將走上台階時,裝作沒看路的樣子,一頭撞在了雲雪兒的腿上。
“哎喲。”她順勢摔在地上。
“小朋友,你沒事吧?”雲雪兒的聲音很溫柔,她摘下墨鏡,俯身想要扶起元梓雯。
就在她彎腰的瞬間,元梓雯書包側袋裏掛著的一個小小的狐狸掛飾,“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姐姐對不起!”元梓雯爬起來,也不等雲雪兒反應過來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喊,“我沒事!我趕時間!”
“哎,小朋友,你的東西掉了!”雲雪兒撿起地上的狐狸掛飾,站起身,可那個小女孩已經跑遠了,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她身邊的助理問:“雪兒姐,這怎麽辦?”
雲雪兒看了看手裏的掛飾,做工有些粗糙,但還算可愛。她隨手把掛飾放進了自己的手提包裏:“先收著吧,一個小玩意兒。正事要緊。”
肖明遠在一旁催促道:“是啊是啊,我們趕緊進去說。”
遠處,教學樓的拐角後,元梓雯倚著牆壁,看著他們走進教學樓,嘴角微微翹起。
她摸了摸耳朵裏塞著的微型藍牙耳機。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這個方法,還是昨晚江曇漪提起她初中時對付元泠的舊事,才讓她想起來的。看來自己手還沒生,
她找了個僻靜的樓梯台階坐下,調整了一下耳機,按下了手機上的連接鍵。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後,斷斷續續的對話傳了過來。
聲音不是很清晰,但足夠分辨。
一個女聲,是雲雪兒:“肖校長,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催我們了。”
男聲,是肖明遠,他的聲音聽起來又急又氣:“你們就是在畫餅是吧!實驗數據我們已經提供了那麽多了……”
話沒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雲雪兒輕笑了一聲,溫柔地說:“肺癌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了嗎?嗬嗬嗬。不用擔心,肖校長,我們已經給您準備好了皮,就在這裏。”
元梓雯的心猛地一沉。
突然,一陣椅子拖動的響動,接著是肖明遠含混不清的怒罵:“你……你他媽……”
聲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後,雲雪兒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校長先生,謨涅摩敘涅大人仁慈,決定保住你的性命。但我們確實沒辦法治療你的癌症,暫時。所以我們決定把你變成皮,維持你的生命力,直到我們有辦法為止哦。至於你的身份,我們暫時代替了,沒問題吧?”
她頓了頓:
“算了,你已經聽不到了。”
另一個年輕的男聲響起,應該是那個助理:“阿俄伊得,我要換上肖明遠的複製皮,給我放風。把數據全部上傳到謨涅摩敘涅大人那裏。”
阿俄伊得?
元梓雯立刻反應過來,這是雲雪兒的代號。
她終於確認了。雲雪兒,就是幕後黑手之一。
元梓雯猛地從耳朵裏扯出那枚微型耳機,仿佛那東西燙得灼人。她把它死死攥在手心,塑料外殼硌得掌心生疼。
世界的聲音重新湧了進來。遠處操場上孩子們的歡笑聲,教學樓裏隱約傳來的讀書聲,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一切都和幾分鍾前一模一樣,可是在元梓雯聽來,這些聲音都變得無比虛假。
她靠著樓梯間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這具七八歲小女孩的身體此刻因為巨大的衝擊而微微顫抖。
騙子。
全都是騙子。
那個在漫展上溫柔地對她笑,答應和她合影的雲雪兒。那個在路演舞台上,抱著吉他,用歌聲點亮整個廣場的雲雪兒。那個用一首《trust in 》將她從人群的失落中拯救出來的雲雪兒。
竟然是這樣一個漠視生命、手段殘忍的怪物。
怎麽會……怎麽可以是她?
元梓雯的腦子亂成一團漿糊。她無法將耳機裏那個聲線冰冷、談笑間決定一個人生死的“阿俄伊得”,和她心中那個光芒萬丈的偶像重疊在一起。
不可能的。
這不可能。
她的視線變得模糊,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褪色。記憶的閘門被這股巨大的背叛感衝開,洶湧的潮水將她卷回了那個不堪回首的春天。
2022年4月18日。
那天天氣很好,她剛拿到了二模的成績單。白紙黑字,總分698,年級第一。疫情封鎖了許久,她終於得到機會回家,手裏攥著那張成績單,像攥著一張通往未來的金色門票。她想象著父母看到成績時驕傲的笑臉,想象著大哥元梓軒會怎麽揉著她的腦袋,誇她“我們家小梓雯真厲害”。
可她推開家門時,迎接她的不是笑臉,而是死寂。
客廳裏坐滿了人,二姐元梓安,姑姑元泠,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雲。母親葉月坐在沙發上,雙眼紅腫,像一尊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雕像。
父親元耀組和爺爺元平安看到她,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隻是擺了擺手,眼眶通紅。
最後,還是元梓安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聲音沙啞地告訴她:“梓雯,大哥……出事了。”
綁架,撕票。
簡單的四個字,像一把巨錘,把她對未來的所有美好構想砸得粉碎。
她不記得那天後來發生了什麽,隻記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色。大哥的音容笑貌,一遍遍在她腦海裏回放。那個會偷偷塞給她零花錢的大哥,那個會在她被欺負時替她出頭的大哥,那個答應她高考結束就帶她去旅遊的大哥……沒了。永遠地沒了。
那段時間,她像個行屍走肉。飯菜吃進嘴裏,嚐不出任何味道。元泠和元梓安輪流陪著她,想盡辦法逗她開心,可她們說的每一個笑話,都傳不進她的心裏。
悲傷侵蝕了她的精神,也拖垮了她的身體。
高考前三天,她開始發燒,渾身酸痛。
是新冠。
她被送進了隔離考場。高燒帶來的眩暈感,讓試卷上的每一個字都在跳舞。她拚盡全力,寫下每一個答案,可交卷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676分。
在別人看來,這或許是個值得慶賀的高分。可對二模考了698分的她來說並不是好事。這就代表清華,北大,那些她奮鬥了整個青春的目標在這一刻離她遠去。
家裏人都勸她複讀一年,說以她的實力明年肯定沒問題。
可她不想了。
大哥不在了,夢想也碎了。再來一年又有什麽意義呢?
活著,好沒意思。
不如……去陪大哥好了。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瘋狂生長。她開始悄悄做準備。她避開父母和姐姐擔憂的視線,從父親的舊工具箱裏找到了一片鋒利的刀片。
她寫好了遺書。
那個晚上,她把刀片藏在枕頭下,等待著,等待著所有人都睡去。
就在這時,房門被推開了。
元泠探進一個腦袋,笑嘻嘻地說:“梓雯,發什麽呆呢?來,給你聽個好東西!”
她下意識地把藏著刀片的手往被子裏縮了縮。
元泠沒察覺到她的異樣,自顧自地走進來,把一個耳機塞進了她的耳朵裏。
“我最近發現一個寶藏歌手,叫雲雪兒,歌寫得超棒!”
元梓雯本想拒絕,但熟悉的旋律已經響了起來。清亮又飽含力量的歌聲,像一道光,毫無防備地刺破了她心裏的那片灰色濃霧。
“……就算跌倒一百次,也要第一百零一次站起來……”
“……你看啊,黑夜的盡頭,總會有黎明……”
一首,又一首。元泠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講著雲雪兒的勵誌故事,說她如何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歌手一步步走到今天。
元梓雯慢慢地聽著,那些歌詞,那些旋律,仿佛是為她量身定做。她攥著刀片的手,不知不覺地鬆開了。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她把刀片扔了,撕掉了遺書。她告訴父母,她想通,她要去榕水大學。
她要站起來。
雲雪兒,是把她從深淵邊緣拉回來的那束光。是她破碎之後,重新拚湊起自己人生的黏合劑。
所以,當她在漫展上真的見到那個人的時候,她才會那麽激動。所以,當雲雪兒為她一個人唱起那首《trust in 》的時候,她才會感到那麽幸福。
因為那個人,是她的救贖。
“啪嗒。”
一滴滾燙的淚水,砸在手背上。
元梓雯從回憶中驚醒,她抬手抹了一把臉,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早已淚水縱橫。
為什麽……
為什麽會是她?
巨大的失落和被背叛的憤怒,如同兩頭野獸,在她的胸腔裏瘋狂撕咬。
不。
一個念頭,固執地從廢墟裏鑽了出來。
那不是她。
那個溫柔的,善良的,用歌聲拯救了無數人的雲雪兒,不會是這樣的。
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對……皮……
她們能把肖校長變成皮,那她們也一定能把雲雪兒變成皮!
現在在舞台上唱歌的,在教學樓裏和校長說話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雲雪兒!她隻是一個代號“阿俄伊得”的怪物,穿著雲雪兒的皮囊!
真正的雲雪兒,那個她的偶像,她的救贖……或許也和肖校長一樣,已經遇害了。
這個想法像一劑強效鎮定劑,瞬間撫平了她狂亂的心跳。
她必須這麽想,她隻能這麽想。
否則,她賴以重建起來的整個世界,都會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她深吸一口氣,用袖子胡亂擦幹臉上的淚痕,扶著牆壁,用那雙屬於“薑元遙”的小短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為一個虛假的幻影流淚,值得嗎?」
元梓雯沒有回答。
她知道江曇漪說得對。
但人有時候,就是需要靠著一些幻影才能活下去。
她整理了一下小書包,邁開步子,走出了陰暗的樓梯間。
陽光重新灑在她身上,有些刺眼。
她眯了眯眼,一眼就看到了校門口那個熟悉的高挑身影。
薑原雅正靠在學校的鐵柵欄邊,低頭看著手機,偶爾會抬起頭,朝教學樓的方向望一眼。察覺到元梓雯的目光,她立刻站直了身體,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對她揮了揮手。
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陰霾都被那個笑容驅散了。
元梓雯鼻子一酸,眼淚又差點掉下來。
她加快了腳步,朝著薑原雅的方向,小跑了過去。
她……總會找到真相……
他要知道,雲雪兒到底發生了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