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光影裏，站著一個穿著一中校服的男生。他倚著門框，雙手插在褲兜裏，臉上帶著一種玩味的笑容，正靜靜地看著她。
    楊寧熙。
    元梓雯的心跳幾乎停止，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個名字在嗡嗡作響。
    他怎麽會在這裏？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不能慌，絕對不能慌。她現在是七八歲的薑元遙，一個迷路的小學生。
    元梓雯擠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用小孩子特有的、略帶含混的語調開口：“哥哥，你在說什麽呀？我隻是在這裏玩而已，你看，這鋼琴多好玩啊。”
    她說著，還跑到那架蒙著白布的鋼琴前，伸出小手，在琴鍵上胡亂按了幾個音。
    楊寧熙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沒有走進來，隻是不緊不慢地從褲兜裏拿出手機，舉起來，屏幕對著元梓雯的方向揚了揚。
    “小妹妹，玩遊戲要翻箱倒櫃的嗎？”
    手機屏幕上，赫然是這間音樂教室的監控畫麵。畫麵裏的那個小女孩，正把角落的椅子一張張搬開，然後蹲下去，用手仔細地敲擊著牆壁。
    元梓雯心底一沉。針孔攝像頭！她竟然沒有發現。
    完了。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裝傻：“大哥哥好厲害，有天眼。我……我是在找東西，我的彈珠掉進去了。”
    “是嗎？”楊寧熙收起手機，邁步走了進來。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積了灰的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教室裏格外清晰。
    “裝傻不是個好點子，我既然拿出監控，就說明我每天都會看。而且，這麽細致有目的地找東西，敲牆磚，撬地板，可不是小孩子能幹出來的事情哦。”
    他停在元梓雯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銳利得像能穿透這具皮囊。
    “順便說一下，小妹妹，你剛才看到我的時候，那個眼神，明顯是認識我，起碼是見過我的照片之類的，嗬嗬。”
    元梓雯的後背滲出了一層冷汗。
    楊寧熙忽然又笑了起來，那笑容裏卻不帶任何溫度。“最後提醒一下小妹妹，這個教室很偏，而且隔音很好。而我這邊正好帶著一個試劑，相信如果你能聽懂的話，就知道我在說什麽。”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小妹妹，你是逃不掉的～”
    試劑。
    這兩個字徹底擊碎了元梓雯最後的僥幸。她知道再演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緩緩抬起頭，臉上屬於小女孩的天真和茫然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這副軀體完全不符的鎮定。
    “既然如此，楊寧熙哥哥，”她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找所謂的盟友，應該是有所求的吧？那我應該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楊寧熙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變成了毫不掩飾的欣賞。
    “果然是聰明人。”他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容裏多了幾分真心實意，“那我就明說了。在下的代號是墨勒忒。但很明顯，我並不是那麽的忠誠。”
    墨勒忒？希臘神話中的沉思繆斯。
    元梓雯心裏快速盤算著，嘴上卻毫不退讓：“似乎我並無法驗證你的說法。”
    “如果我說，我是周振一的兒子呢？”楊寧熙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元梓雯瞳孔猛地一縮：“周警官的兒子？但你的名字……”
    “我親爹殉職了，周警官收養了我，所以我姓楊。”楊寧熙的語氣很平靜，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振一爸他們這些警官，還不知道這些內幕。而我作為他的兒子，自然就被那個‘謨涅摩敘涅’青睞，順理成章地成了他們的一員。”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目光再次鎖定元梓雯。
    “現在，該說一下你的真實身份了吧？你這身是偽裝吧。”他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了聲音，“振一爸曾經給我看過兩張照片，說他犯心髒病的時候，有兩個女孩子救了他。一個叫元梓雯，一個叫薑原雅。而小妹妹你這張臉，和她們兩個都有幾分相似……說說吧，你是誰？”
    元梓雯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能說自己是元梓雯，她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將所有已知的信息碎片飛快地拚接、重組。一個大膽又瘋狂的計劃，在她腦中瞬間成型。
    “小妹妹，撒謊可不好。”楊寧熙似乎看穿了她的遲疑，提醒道。
    元梓雯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審視。
    “我是元睦遙。”
    “元睦遙？”楊寧熙皺起了眉。
    “對。”元梓雯點了點頭，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冷靜到極點的口吻說，“梓雯媽媽和原雅媽媽的孩子。”
    她看到楊寧熙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震驚。
    她知道他肯定不信，於是繼續往下說，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皮可以通過dna混合，製造出融合兩人dna的新皮。隻要將它活化，然後逐漸訓練大腦，就可以讓我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你應該明白的，寧熙哥哥。”
    這當然是她瞎編的。根據江曇漪的說法，複製皮製造出的身體和植物人沒有區別，根本不可能訓練出獨立的意識。但她賭楊寧熙不知道這一點，賭她們內部也存在著信息差。
    楊寧熙愣住了，他顯然被這套說辭鎮住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小女孩，看著她那張融合了元梓雯和薑原雅特征的臉，又想到組織裏那些匪夷所思的技術，臉上的懷疑漸漸變成了若有所思。
    “……還有這種技術？”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真的長見識了。”
    “長見識了。”楊寧熙的自語聲在空曠的教室裏打了個轉，他收起了臉上的震驚，重新換上那副玩味的表情，繞著元梓雯走了半圈，像是在審視一件新奇的藝術品。
    元梓雯的心提了一下，但臉上依舊平靜無波。她仰起臉問：“寧熙哥哥，你應該不是寧熙本人吧。”
    楊寧熙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低笑：“你猜錯了，睦遙妹妹。我確實是楊寧熙本人。”他聳了聳肩，“能混進這個組織，純屬機緣巧合，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既然能查到這裏，不妨說說你知道了多少，我也好評估一下和你合作的安全性。”
    “寧熙哥哥想白嫖嗎？”元梓雯的語調天真，說出的話卻針鋒相對，“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套我的話？”
    “公平。”楊寧熙打了個響指，臉上的笑容斂去幾分，多了些許認真，“那我們各說一個信息，如何？我先來。在學校裏行動的那個雲雪兒，是組織的人。”
    元梓雯接得很快：“她的代號是‘阿俄伊得’？”
    楊寧熙的眉毛挑了一下，眼中的欣賞更濃了。“沒錯。她們這次來，原計劃是和肖明遠談合作。但那個老家夥得了絕症，已經等不及了，所以在阿俄伊得的建議下，組織決定直接把他變成皮。”
    “你們控製肖明遠和這所學校，是為了做實驗。”元梓雯的聲音冷了下來，“很多成績差的學生，被你們當成了實驗品。”
    這次輪到楊寧熙意外了。他臉上的玩味徹底消失，認真地說：“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實驗的目的是為了確認‘皮’的適配性，以及它對宿主的侵蝕作用。”他頓了頓，報出了一串冰冷的數字，“到目前為止，有八個人侵蝕完成。其中四個被侵蝕後失去了原本的記憶，和被替換者本人完全一樣。一個……侵蝕失敗，死了。還有十二個，正在這個過程中。”
    元梓雯攥緊了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但臉上不能露出分毫。
    她知道，這次她救不了所有人了。
    她強壓下心頭的情緒，問出了那個最讓她恐懼的問題：“雲雪兒……她是被你們變成皮，然後穿上了嗎？”
    “是。”楊寧熙的回答幹脆利落，“半年前就換了。她們融合得很好，你完全可以把現在舞台上那個人就當成雲雪兒本人。”
    半年……
    元梓雯感覺自己的世界又裂開了一道縫。那個用歌聲把她從深淵拉回來的偶像，在半年之前，就已經……不在了。
    “不過，”楊寧熙話鋒一轉，語氣裏帶上了一絲嘲弄，“這對雲雪兒本人來說，或許是件好事。她本人以前幹的那些事可算不上多光彩。”
    “你什麽意思？”
    楊寧熙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將一軍：“該我問了。你是怎麽認識我的？”
    元梓雯定了定神，把那個問題暫時壓在心底。“寧熙哥哥的複製皮，已經送到了我朋友的身邊。當然，還有雲雪兒的。”
    楊寧熙臉上的表情第一次真正地凝固了。他先是錯愕，隨即自嘲地攤了攤手：“看來，我和阿俄伊得在組織裏，也不是那麽受信任。用我們的基因做了皮，居然都沒告訴我們一聲……謨涅摩敘涅那家夥，還真是夠謹慎的。”
    “謨涅摩敘涅是一個人嗎？你見過他？”
    “沒見過。”楊寧熙搖頭，“隻是一個代號，組織的首腦。不過，會起這個名字大概率是個女的。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用來變皮的東西，是你們自己研究出來的，還是……剿獲了我們組織的一些物料？”
    “個人研究。”元梓雯毫不猶豫地回答，江曇漪的存在就是她最大的底氣，“而且，我們有再生產的能力。”
    楊寧熙點了點頭，眼中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了。他朝著元梓雯伸出手，雖然對方隻是個七八歲小女孩的模樣，他的態度卻無比鄭重。
    “看來，你們是很可靠的盟友。”
    元梓雯看著眼前伸出的那隻手，那是一隻屬於少年人的，骨節分明的手。她沒有猶豫，伸出自己的小手握了上去。兩隻大小懸殊的手短暫交握，一個脆弱的聯盟就此達成。
    “你們的同夥有多少？”
    “我知道的，八個。”楊寧熙收回手，重新插回褲兜裏，“都是一群想長生不老的老家夥。包括教導主任，還有一個是學校的心理老師。大部分任課教師都被蒙在鼓裏。”
    “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很簡單。”楊寧熙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學校通過教導主任抓紀律，那些被盯上的學生會被叫去校長辦公室訓話。進去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還有一些，是在接受心理輔導的時候中招的。”
    不需要更詳細的描述，元梓雯已經能想象出那封閉空間裏發生的恐怖一幕。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肉裏，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另一個問題上。
    “你剛才說，變成皮對雲雪兒本人來說，或許是件好事。你什麽意思？”
    楊寧熙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卻沒有回答，話鋒一轉說：”我後麵會告訴你的，畢竟時間不多了。”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得去上課了。最後給你一個提示，雲雪兒下午的獻唱活動她的休息室是單獨一間。就在禮堂後台的左手邊第一間。到時候，我會去找現在的‘肖明遠’跟他探討下一步的實驗計劃。
    我頂多能給你騰出八分鍾時間。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了。”
    他深深地看了元梓雯一眼，補上一句：
    “別讓我失望，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