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二十五分，榕水一中禮堂外。
    閃光燈像密集的驟雨，劈裏啪啦地響成一片。雲雪兒站在臨時搭建的采訪台前，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甜美微笑。她身邊的“肖明遠”校長挺直了腰板，鏡片後的眼睛裏滿是自豪。
    “……選擇榕水一中，是因為我一直相信，夢想的種子就孕育在這樣充滿書香氣息的校園裏。
    我希望能用我的歌聲，為即將走上考場的同學們送去一份力量。請大家一定要相信自己，加油！”
    掌聲雷動。
    與此同時，禮堂後台。
    各種線纜像藤蔓一樣交錯在地上，穿著統一服裝的學生誌願者行色匆匆。元梓雯頂著小女孩的臉，貓著腰，像一隻靈活的小貓在堆積的道具箱之間穿行。她的目標是左手邊第一間，那扇緊閉的休息室門。
    一個高個子男生攔住了她，語氣還算溫和，但表情很嚴肅的說：“小朋友，這裏不能亂跑！”
    元梓雯的心提了一下，正準備用早就想好的說辭蒙混過去，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她是我帶來的。”
    元梓雯循聲望去，一個穿著一中校服的男生走了過來，臉上沒什麽表情。
    是劉時瑾。
    學生誌願者看了看劉時瑾，又看了看元梓雯，有些猶豫：“可後台閑人免進是規定……”
    “我妹妹，很乖，不哭不鬧，我就帶她進去看一眼馬上出來。”
    高中生畢竟不是專業的安保人員，見劉時瑾也是工作人員之一，便沒再堅持，揮了揮手放行了。
    元梓雯跟在劉時瑾身後，快步拐進一個無人的角落，壓低聲音問：“大哥哥，我不認識你啊，你為什麽要幫我？”
    劉時瑾轉過身，看著她。午後的光線從高窗斜射下來，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元梓雯。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讓元梓雯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梓雯姐，我是來幫你的。”
    元梓雯的瞳孔猛地收縮，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張屬於劉時瑾的臉，嘴唇微微顫動。
    “若蘅……？”
    ……
    時間倒回兩個小時前，上午十二點，薑家別墅。
    客廳的茶幾上鋪滿了資料，元泠、陳沐沐和林天成圍坐著，氣氛凝重。自從江曇漪做出推測後，這幾天他們幾乎不眠不休，將榕水一中所有“黑馬”學生的資料都翻了個底朝天。
    “這個王浩，問題最大。”陳沐沐指著一份檔案，她一貫清冷的聲音裏透著一絲疲憊，“他母親半個月前去學校鬧過，說那不是她兒子，被當成精神失常處理了。我推測，王浩肯定是被替換了。我們可以先找到他母親，從她那裏突破。”
    “同意。”元泠點頭，正要安排人手，別墅的門鈴響了。
    眾人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林天成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趙晴萱。她穿著一身簡單的運動服，臉上帶著點怯生生的表情，看起來就是那個他們熟悉的，有點內向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打擾你們了嗎？”趙晴萱小聲問。
    “晴萱？你怎麽來了？”李若蘅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到趙晴萱，又驚又喜。
    趙晴萱的眼睛亮了亮，她快步走到李若蘅麵前，有些激動地說：“若蘅，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恢複了一些記憶……我想起我被林逸雄替代，還有被套上那張皮的事……還有，你是我的朋友，這些我都想起來了！”
    “真的嗎？！”李若蘅高興得快要跳起來，她一把抱住趙晴萱，眼圈都紅了，“太好了！你終於想起來了！”
    元泠和陳沐沐對視一眼，雖然覺得有些突然，但看到李若蘅這麽開心，也都沒多想。
    “嗯！”趙晴萱用力點頭，鬆開李若蘅，然後瞥見了他們留在客廳桌子上的資料說：“王浩……好巧，我正要說的就是這個叫王浩的媽媽的事情。”
    “什麽？！”客廳裏所有人都愣住了。
    “幾天前，我在街上看到一個阿姨在路邊哭，嘴裏一直念叨著‘皮’、‘不是我兒子’這些話。
    我當時聽了就覺得很不對勁，就是因為她，才刺激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我留了她的電話，然後就想著今天來告訴你們，看看能不能調查出什麽，沒想到你們已經在調查了……”
    她頓了頓，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門口看了一眼。
    “我還帶了個人來，他……應該能幫上忙。”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是劉時瑾。
    客廳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你來幹什麽！”李若蘅臉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幹二淨，她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下意識地躲到了元泠身後。
    元泠立刻上前一步，將李若蘅護得嚴嚴實實，冷冷地盯著劉時瑾。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劉時瑾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動作。
    他走到客廳中央，在李若蘅麵前，雙膝一軟，“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對不起。”劉時瑾低著頭，聲音沙啞，充滿了痛苦和悔恨，“李若蘅，對不起……”
    李若蘅渾身一震。她看著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的少年，那些被強行壓抑的，被替代、被侵蝕的恐懼和屈辱瞬間衝垮了她的理智。
    她從元泠身後走出來，一步步走到劉時瑾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現在這樣，是祈求我原諒你嗎？”
    劉時瑾抬起頭，眼神很複雜，但沒有半分乞求。
    “我沒有想祈求你的原諒，我隻是做我該做的事情而已。”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很清晰，“而且，我也很迷茫，因為我弄不清我到底是誰。”
    李若蘅愣住了。
    她的大腦裏同時擁有著劉時瑾的記憶和意識，她很清楚，那個自卑、懦弱的劉時瑾，絕對沒有膽子來到這裏，更不可能在自己麵前跪下說出這樣一番話。
    不對勁。
    “說吧，”李若蘅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到底是誰？你不完全是劉時瑾吧。”
    麵前的“劉時瑾”像是鬆了口氣，他慢慢站起來，走近一步，用隻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了幾句話。
    李若蘅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她瞬間恍然大悟：“你有我的記憶……不會是？！”
    “嗯。”麵前的少年點了點頭，眼神裏帶著一種與這具身體不符的成熟，“應該是複製皮導致的。我有著你的認知，你的記憶，你的情感。原來的劉時瑾被我罵了一頓，到現在還在意識空間裏躲著我。
    所以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怎麽麵對你，我不知道……
    我本來打算一輩子用劉時瑾的身體遠離你，不讓你添堵。但我偶然間碰到了晴萱，一起發現了那個悲慘的母親。
    那一刻我才知道，如果我以這個身體生活一輩子，劉時瑾的罪孽我就應當償還。所以我來不是祈求你的原諒，而是來幫你們一起摧毀他們的陰謀。等到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會帶著這具身體消失……好嗎？”
    李若蘅在意識裏消化著這段信息。她盯著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李若蘅忽然開口：“那如果你也是我的話，猜猜我下一句話是什麽？”
    麵前的少年看著她，幾乎是同步地說了出來：“你的下一句話是，‘我還是不能原諒你，而且我不確定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為了大局，我選擇暫時接受你的道歉’。”
    李若蘅笑了，那笑容裏混雜著荒誕、苦澀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釋然：
    “還真是奇怪。我到最後都有著劉時瑾的記憶，而真的劉時瑾，又被另一個我控製了……哈哈哈哈哈。”
    元泠在旁邊聽得雲裏霧裏，直到這時才算徹底弄明白，她試探著問：“所以若蘅，這個劉時瑾因為皮的侵蝕，有了你的記憶以後，產生了一個你的第二人格？就和江曇漪一樣？”
    “是的。”李若蘅收起笑，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地看著對麵的少年，“他剛才完整說出了我的一些小秘密，是這樣沒錯了。”
    ……
    意識的最深處，是一片沒有邊界的灰白。
    被稱作“小蘅”的那個意識體，正對著蜷縮在角落裏的一團更黯淡的影子說話。
    “你看，坦白一切是有用的，時瑾。出來吧。”
    那團影子，屬於真正的劉時瑾。他瑟縮了一下沒有回應。
    “躲起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小蘅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她原本的主人李若蘅一樣，“你偷走了她的人生，這是事實。但你現在有機會彌補，而不是永遠躲在這個角落裏發黴。”
    影子顫抖得更厲害了。
    “出來吧，劉時瑾。去麵對她，去道歉，去贖罪。這才是你該做的。”
    客廳裏，李若蘅看著麵前這個頂著劉時瑾的臉，卻有著自己記憶和思維的人，忽然開口：“你看，坦白一切是有用的。時瑾，出來吧。”
    話音剛落，麵前的少年身體猛地一僵。
    那股與李若蘅如出一轍的氣質迅速褪去。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垮了下來，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看任何人，活脫脫就是那個自卑懦弱的劉時瑾。
    李若蘅知道，他出來了。
    她和腦海裏的小蘅，幾乎是同時開了口，聲音重疊在一起，像是二重奏，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怒火。
    “懦夫！”
    “小偷！”
    劉時瑾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他把頭埋得更低了。
    兩人罵完了，客廳裏陷入一片死寂。
    過了許久，劉時瑾才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說：“對不起……我……我是不是不應該出來？”
    李若蘅無奈的笑出聲來，她對著劉時瑾說；“你不用躲著了，劉時瑾。我雖然還是難以原諒一個身份小偷，但犯了錯就應該老老實實承認，這才是個好孩子，我有你的記憶我知道你隻是被父母逼到一個份上才做出這種事情，你應該慶幸我有你的記憶，否則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但你需要贖罪。”
    她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能幫我們徹底鏟除這個敵人，我就原諒你。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劉時瑾猛地抬起頭，眼睛裏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隨即又被濃濃的愧疚淹沒。他用力地點頭，聲音裏帶著哭腔：“謝謝……謝謝若蘅姐，謝謝小蘅。”
    “原來你腦子裏的那個我，你管她叫小蘅啊。”李若蘅忽然輕笑了一聲，“還挺好聽的。那以後就這麽叫，好區分。”
    她收起情緒，看向眾人：“計劃需要改變了，那我們就一起去解決王浩……”
    就在這時，薑原雅的電話打了過來。
    “若蘅，情況有變！”電話那頭的聲音又快又急，“雲雪兒是幕後黑手之一，代號‘阿俄伊得’！梓雯和簡兮現在在學校裏，我們準備直接對她動手！”
    然後薑原雅用了一分半來說明到底發生了什麽，別墅的幾人把信息一一記住，然後元泠說：
    “原雅你放心，我們這邊會派人去幫你。”
    掛斷電話，客廳裏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劉時瑾立刻說：“這方麵我可以幫忙！我是這次演出的誌願者，中午出來就是為了買物料，我可以隨時進出後台！”
    幾人迅速對視一眼，新的計劃立刻成型。
    “沐沐，天成，元泠，還有我，”李若蘅快速地分配任務，“我們四個加上晴萱先去解決王浩的問題，從他母親那裏拿到突破口。劉時瑾，你立刻回學校，跟梓雯她們裏應外合！”
    “好！”眾人齊聲應道。
    沒有人注意到，站在人群邊緣的趙晴萱，嘴角勾起了一個計劃得逞的笑容。
    ……
    時間再回到兩個小時前。
    上午十點，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林逸雄現在是趙晴萱的樣子，她慢慢的攪動著麵前的咖啡，看著對麵的“劉時瑾”。
    “晴萱姐，我答應你的。”小蘅控製著劉時瑾的身體，表情認真，“槍，確實應該掌握在自己手裏。”
    “很好，時瑾。”林逸雄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幫助梓雯他們。”
    小蘅很快理解了“幫助”的意思，點了點頭。
    林逸雄繼續說：“相對於梓雯她們，梓雯有可能隻是被那個神秘力量蒙蔽，本性並不壞，但那個神秘的組織是純純的壞種，那才是我們應該優先針對的。”
    “我明白。”小蘅看著眼前的“趙晴萱”，決定對這個她記憶裏最好的朋友毫無保留地坦白：“晴萱，其實我不是劉時瑾。我是李若蘅的另一部分意識，因為複製皮的影響，留在了他的身體裏。”
    她簡單地將兩人剛上大學成為朋友，自己如何形成意識的經過說了一遍。
    林逸雄在心裏冷笑，臉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震驚的表情。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小蘅的手說：“原來是這樣……若蘅，你受苦了。”
    小蘅被這突如其來的共情弄得眼圈一紅。
    兩人商量了許久，最終決定，由小蘅帶著“恢複記憶”的趙晴萱，利用王浩母親的事情去接觸元泠她們，從而贏取信任。
    “晴萱，我們說好了。”臨走前，小蘅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囑，“我們拿到那些試劑，隻是為了自保，你……你不要傷害其他人。”
    “若蘅，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林逸雄鼓起臉頰，做出一個俏皮又委屈的表情。
    他心裏卻在暗罵：媽的，林逸雄，你怎麽越來越娘了。
    不過從什麽時候……他已經開始習慣做女孩子的感覺了呢。明明第一次替換趙晴萱都沒有這個感覺。
    是這身複製皮導致的嗎……
    自己以後不會被複製皮完全侵蝕回趙晴萱吧，該死，得趕緊去拿到試劑，他的意識不能這麽被侵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