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校長辦公室。
    “肖明遠”坐在寬大的皮質老板椅上，這具蒼老虛弱的身體讓他感到一陣陣的煩躁。他揉了揉發僵的腰，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咂了咂嘴，低聲抱怨：“這老東西的癌症可別真轉移到我身上。”
    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
    兩條加密信息幾乎同時抵達。一條來自代號“阿俄伊得”的雲雪兒，另一條來自代號“墨勒忒”的楊寧熙。
    內容驚人地一致：組織需要對所有被替代的學生進行一次緊急例行身體檢查。
    他皺起眉頭，這不對勁。他回複了一條信息：“為什麽這次這麽早？”
    “阿俄伊得”的回複很快：【塔利亞大人，王浩的皮出現了加速侵蝕的跡象，我們懷疑這一批次的皮可能都存在問題，必須立刻排查。】
    加速侵蝕？
    塔利亞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他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這個節骨眼上總覺得太過巧合。
    他再次發出信息：【這件事和謨涅摩敘涅大人匯報了嗎？】
    【已經匯報。】這次是“墨勒忒”回複的，【大人同意了，您可以隨時查證。】
    塔利亞看著屏幕，沉默了幾秒。他打開另一個更加隱秘的通訊渠道，用特定的暗號和序列，向他的直屬上級“謨涅摩敘涅”發出了問詢。
    等待的時間裏，辦公室裏靜得隻能聽見牆上掛鍾秒針走動的“哢噠”聲。
    幾分鍾後，手機震動。
    來自“謨涅摩敘涅”的回複隻有兩個字：【照辦。】
    塔利亞心中最後一絲疑慮被打消了。他拿起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撥通了教導主任的號碼。
    “喂，是我。”他的聲音立刻切換成了肖明遠那副蒼老而威嚴的腔調，“那邊遞上來一個名單，上麵的學生身體不舒服，你給他們統一批個假條，讓他們去醫院檢查。”
    “好的好的，校長，我馬上辦。”電話那頭的教導主任連聲應承。
    教導主任，哼哼，那家夥不可能不同意的，畢竟他也是追求永生的家夥啊~
    掛斷電話，塔利亞長出了一口氣。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蹣跚地走進辦公室自帶的洗手間，反手鎖上了門。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支注射器，熟練地將綠色的“2號試劑”推進自己手臂的靜脈。
    幾乎是瞬間，他高大的身體就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迅速幹癟下去。皮膚、肌肉、骨骼，都在無聲地消解、分離。最終，那張肖明遠的皮囊滑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一個纖細的身影從那堆皮肉中跨了出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她有一張極為漂亮的臉蛋，五官精致得像是人偶一樣。
    塔利亞。
    她伸了個懶腰，活動著自己久違的、輕盈的身體，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還是自己的身體舒服。”
    她赤腳走出洗手間，回到寬大的辦公室。那件屬於“肖明遠”的皮囊被她隨手踢到角落。
    她走到辦公桌前，踮起腳，饒有興致地拿起那方沉重的校長玉石印章，在小小的手心裏掂了掂。
    真是有趣。
    她加入這個所謂的“組織”，不是為了什麽偉大的願景，也不是為了權力或者財富。
    她隻想要樂子。
    扮演一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就是她最大的樂趣。扮演一個肌肉虯結的壯漢，扮演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看著那些被蒙在鼓裏的人在她麵前表演喜怒哀樂，這比世界上任何戲劇都要精彩。
    隻可惜，她的天生條件讓她很難完美扮演一個男性角色。直到那天，一個鬼鬼祟祟的大叔跟蹤她。
    她當然知道那人想幹什麽，可惜，那個大叔不知道，她從小練的那些防身體術可不是花架子。
    她輕易地偷襲了那個大叔，從他身上搜出了那支神奇的藍色藥劑。她試著給大叔注射了進去，然後，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了一張可以穿在身上的皮。
    她用那張大叔的皮，聯係上了幕後的人，從“謨涅摩敘涅”那裏得到了“塔利亞”這個代號。
    至於謨涅摩敘涅大人描繪的那個新世界？
    她無所謂。
    她隻要歡愉，隻要樂子，隻要這場盛大的、荒誕的喜劇能一直演下去就夠了。
    塔利亞從辦公桌下拖出一個背包，換上自己的衣服。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玻璃倒影中那個嬌小的自己。
    一個穿著洛麗塔裙的小美女，站在一市最好高中的校長辦公室裏，手裏把玩著象征權力的印章。
    多麽強烈的反差，多麽有趣的畫麵。
    “真是可惜……”她喃喃自語，“阿俄伊得太正經，墨勒忒太無趣，忒爾克西諾厄隻沉溺於自己的皮物藝術，謨涅墨是個瘋子，阿耳刻那家夥……恐怕當她的王家大小姐王綾雪當的不亦樂乎吧。”
    她歪了歪頭，看著倒影裏的自己，嘴角勾起一個甜美的笑容。
    “真可惜，她們真的不會找樂子。這個世界還是要歡愉一些的嘛，何必那麽正經呢？”
    ……
    一中校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走廊盡頭的觀察室裏，燈光慘白。高二三）班的一對雙胞胎姐妹正不安地坐在病床上。她們原本是學校裏有名的小太妹，被替代後成了品學兼優的典範，此刻臉上卻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焦躁。
    “怎麽回事？不是說隻是例行檢查嗎？怎麽把我們關在這裏？”姐姐壓低聲音問。
    “不知道，剛才那個王浩說，讓我們等著，‘阿俄伊得’大人馬上就到。”妹妹搓著手臂，感覺有些冷。
    門“哢噠”一聲開了。
    走進來的卻不是她們想象中的任何人。
    一個是戴著墨鏡，嘴角掛著一絲頑皮笑容的女孩。另一個跟在她身後，個子高挑，雙手插在校服褲兜裏，渾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你們是……”姐姐警惕地站了起來。
    “我們是來給你們送溫暖的。”蘇簡兮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神秘的紫色眼瞳，她笑嘻嘻地走上前。
    她身後的趙晴萱一言不發，直接反手鎖上了門。
    姐妹倆臉色一變，立刻意識到不對勁，轉身就想從窗戶逃跑。可她們剛有動作，趙晴萱已經動了,幹脆利落，沒有一絲多餘的花架子。隻聽兩聲悶響，姐妹倆便軟倒在地。
    “喂，死對頭，你就不能溫柔點？”蘇簡兮蹲下身，戳了戳其中一個女孩的臉。
    “咳咳，確實下手重了點……這也是為了讓他們減少反抗嗎……”趙晴萱邊說便把阿爾法試劑注射給兩個姐妹，在林逸雄看來代替蘇簡兮毫無意義，代替薑原雅、元梓雯、陳沐沐這三個核心人物才最重要，沒必要去搞蘇簡兮。
    眼前的身體迅速地幹癟、塌陷，最後隻剩下一張皮。
    她將那張皮扔給蘇簡兮：“你穿。”
    “好嘞！”蘇簡兮也不嫌棄，拿起那張還有些溫熱的皮，興致勃勃地研究起來，“我還沒穿過別人的皮呢，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趙晴萱沒理她，自顧自地開始處理另一張皮。
    另一邊，醫院另一個病床。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正坐立不安地等待著。他是被替代的學生之一。
    門被推開，雲雪兒帶著元泠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李若蘅。
    “阿俄伊得大人……”男生剛想站起來行禮。
    李若蘅微笑著上前一步：“你的任務結束了，現在，把身體還回來吧。”
    男生臉色劇變，轉身就想跑，可李若蘅的動作比他更快。
    “泠泠。”李若蘅喊了一聲。
    “來了來了。”元泠從包裏拿出試劑，一邊準備一邊抱怨，“唉，想我元泠一世英名，現在居然淪落到幹這種體力活，還要回高中念書，我的人生也太坎坷了……”
    她嘴上碎碎念，手上的動作卻麻利得很，很快便拿出了阿爾法試劑……
    薑氏互聯總部的地下車庫裏，薑原雅坐在車裏，麵前的平板電腦上，趙晴萱，蘇簡兮，元泠，李若蘅、林天成都報告了自己的好消息。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敲擊著，神情專注。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
    隻剩下最後一步。
    ……
    2023年4月13日，晚6：12分
    一中的晚自習，教學樓像一座沉默的孤島，隻有一格格明亮的窗戶證明著它的生機。
    走廊上，教導主任馮美娟的高跟鞋敲擊著水磨石地麵，發出規律的“噠、噠”聲。她透過教室門上的小窗，用審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埋頭苦讀的年輕臉龐。
    一個男生在打瞌睡，一個女生的筆尖在草稿紙上畫著無意義的塗鴉。
    馮美娟的嘴角撇出一絲輕蔑。廢物。她心裏冷哼一聲。她想起那些被她親口叫到校長室，從此性情大變的“差生”沒有半分愧疚。在她看來，這個世界本就是優勝劣汰，成績就是唯一的標準。那些沒用的學生，能成為“組織”的養料，是他們唯一的價值。
    一陣熟悉的眩暈感襲來，她扶住牆壁，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副五十二歲的身體，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疲憊。
    快了，她對自己說，隻要這次的事情辦好，她就能換來夢寐以求的年輕。
    “馮主任。”
    一個男生的聲音從樓梯拐角傳來。是楊寧熙，他看上去有些焦急。
    “什麽事？”馮美娟的語氣很不耐煩，但無可奈何，畢竟這家夥可是那個組織的高級人員。
    “三樓盡頭的職工廁所，好像水管爆了，水都漫出來了。”楊寧熙指了指走廊深處。
    “怎麽不叫後勤？”
    “打了電話，他們說要明天早上才能來。我怕水淹了，影響線路。”
    真是麻煩，這是一個暗號，這個暗號的意思是有人被完全侵蝕然後出現了反抗情況，叫後勤是問沒其他人處理嗎？看來是沒有了，馮美娟最討厭這個。她皺著眉邁開步子：“我去看看。”這種事還是得自己親自處理才放心。
    職工廁所裏安靜得過分，有一個高中生昏倒在廁所裏，應該就是那個反抗的學生了，然後就是把她變成皮，然後自己再聯絡那些後備人員代替她，楊寧熙也是個廢物，這點小事還讓她處理。
    ……
    五分鍾後，馮美娟已經被變成了皮，下手的是趙晴萱和蘇簡兮這對“姐妹”，具體思路很簡單，打暈，注射試劑一氣嗬成。
    最後一個隔間的門開了，元梓雯從裏麵走了出來。她飛快地脫下身上那件“雲雪兒”的皮，蘇簡兮把那張還帶著餘溫的皮遞了過去。
    元梓雯沒有猶豫，將自己套了進去。她給自己注射了貝塔試劑，皮囊瞬間貼合，無數不屬於她的記憶和情緒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輕蔑、貪婪、算計……馮美娟一生的陰暗麵在元梓雯的意識裏飛速閃過。她看到了那些被她輕視的學生，看到了她藏在辦公室暗格裏的賬本，看到了她為了幾個入學名額收下的巨額賄賂，看到了她挪用學校建設款項的每一個細節。
    元梓雯強忍著惡心，拿出平板電腦，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一個個名字，一筆筆款項，一個個隱秘的銀行賬戶……她將這些罪證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這個女人的世界觀赤裸裸地展現在她麵前，真的是純惡心人。
    也是，這樣的人難怪會一直不把學生當回事，但學校想來重視成績一些，才能讓這種東西當教導主任到現在。
    幾分鍾後，元梓問脫下那張皮，大口地喘著氣。她迅速穿回“雲雪兒”的皮，恢複了那個完美的偶像形象。
    趙晴萱接過馮美娟的皮，用試劑使其恢複原狀。她們將昏迷的馮美娟靠在隔間的門板上，偽造成體力不支暈倒的樣子。
    馮美娟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刺眼的燈光讓她有些恍惚，廁所裏空無一人。頭疼欲裂，四肢百骸都是熟悉的無力感。
    “又是低血糖……”她煩躁地低聲咒罵。撐著牆壁站起來，那兩個女孩的影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模糊得像一場夢。她沒有深想。
    然後，楊寧熙來到廁所說：\"那個人我已經處理了，你的身體真的不行了，等大人給你換新的身體吧，我先走了馮主任。“
    隨後楊寧熙就走了。
    馮美娟恍惚了一下，身體上的不適遠比那點幻覺更真實。這副不中用的軀殼，讓她對“永生”的渴望又加深了一分。
    快點吧，多獻祭幾個學生也無所謂，反正他們也變好了，不是嗎？
    走廊上，蘇簡兮和趙晴萱已經變回了那對不起眼的雙胞胎姐妹，匯入了晚自習上廁所的稀疏人流中。
    “搞定一個。”蘇簡兮壓低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絲興奮。
    她們同時拿起手機，然後看到薑原雅的信息：
    【幹得漂亮。下一個目標，後勤部主任。】
    而元梓雯，則獨自一人走向了行政樓的頂層。
    校長辦公室。
    一切都解決了，隻剩下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環——塔利亞。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裏麵透出微弱的光。元梓雯推門而入，偌大的辦公室裏空無一人。
    通往裏間臥室的門緊閉著。
    元梓雯放輕腳步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
    “誰啊……”裏麵傳來一個含混不清的、帶著濃濃睡意的少女聲音。
    門開了。
    一個穿著洛麗塔裙，抱著小熊抱枕的女孩揉著眼睛站在門口。她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五官精致得像個櫥窗裏的人偶，一頭亞麻色的長卷發亂蓬蓬的，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可愛。
    元梓雯怔住了。
    盡管從雲雪兒的記憶裏，她早就知道塔利亞的真容，但親眼見到，衝擊力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這麽漂亮，這麽可愛的女孩……
    【怎麽了？】江曇漪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帶著一絲玩味，【被嚇到了？咱這麽漂亮以前不也照樣替代了一家四口嗎？外表漂亮，不影響她想要什麽。從這點看，這個塔利亞和我還挺像的。】
    “雪兒姐？”塔利亞終於看清了來人，睡意消散了一些，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這麽晚了，有事嗎？”
    她側身讓元梓雯進來，自己則轉身撲回床上，把自己埋進柔軟的被子裏，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組織有新的指示。”元梓雯用屬於雲雪兒的、平穩的聲線開口，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房間。
    很正常的一個簡約臥室，不過應該被塔利亞清理過，現在這裏更像一個少女的臥室。唯一不和諧的是衣架上掛著的那兩張皮。一張是肖明遠的，另一張是雲雪兒那個倒黴助理的。它們就那麽隨意地掛著，像兩件脫下來的外套。
    “什麽指示啊？”塔利亞打了個哈欠，“不能明天說嗎？我今天扮演那個老頭子，腰酸背痛的，累死了。”
    “事情緊急。”元梓雯走到床邊尋找下手的機會。
    “哦……”塔利亞拖長了聲音，在被子裏拱了拱，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那你說吧，我聽著呢。”
    她看起來毫無防備，像一隻慵懶的小貓。但實際上塔利亞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張臉，元梓雯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注射試劑的空隙。
    元梓雯發現自己失算了。
    她以為塔利亞隻是個喜歡找樂子的瘋丫頭，看起來不正經，應該很容易對付。但現在看來，這個女孩的防備心重得驚人。
    “組織要求我們……”元梓雯一邊編造著謊言，一邊思考著對策。她不能動手，一旦失手，整個計劃都會暴露。
    元梓雯把自己編的說辭說了半天，全程她都沒找到一點把塔利亞變皮的機會，塔利亞也隻是嗯嗯啊啊的應著。
    幾分鍾後，塔利亞又打了個哈欠，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我困了，雪兒姐，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晚安。”
    元梓雯被請了出去。
    門在她身後“哢噠”一聲關上，並且落了鎖。
    元梓雯站在門外，聽著裏麵傳來一陣輕快的、不成調的哼唱聲。她知道，今晚的行動失敗了。
    臥室裏，塔利亞把門反鎖好，這才鬆了一口氣，她走到衣架前，把那兩張皮仔細地疊好，放進床下的箱子裏，就像在整理自己心愛的衣服。
    她並不是刻意提防雲雪兒。
    這隻是一種習慣。她對每一個人都抱有最基本的戒心。
    畢竟誰知道站在你麵前的那個人是不是也穿著一張別人的皮呢？
    塔利亞關掉燈，重新鑽進被窩，抱著她的小熊，兩眼一閉，幾秒鍾就睡著了。
    對她來說，這不過是漫長而有趣的遊戲中，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