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辦公室的門在元梓雯身後合攏，塔利亞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去。她踱回辦公桌後，在那張屬於肖明遠的寬大老板椅上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
    雲雪兒沒問題。
    結果讓她很滿意，也排除了對這個最得力下屬的懷疑。但問題依舊懸在那裏。
    塔利亞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桌角的內線電話上。她的手指在上麵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收了回來，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手機。手機屏幕亮起，界麵是一個極其簡陋的聊天軟件，隻有一個聯係人——謨涅摩敘涅。
    她飛快地敲擊著屏幕，將上午發生的事情，包括聯合調查組的突擊檢查言簡意賅地匯報了上去。
    信息發出的瞬間就顯示已讀。
    幾乎沒有延遲，對方的回複彈了出來：
    【逮捕墨勒忒，進行詳細審查。舉報源頭我來查。】
    “讓高三一）班的楊寧熙來我辦公室一趟。”她的聲音又變回了那個沉穩威嚴的肖校長。
    幾分鍾後，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請進。”
    楊寧熙推門進來，臉上還帶著一絲被臨時叫出課堂的疑惑。他看到坐在辦公桌後的“肖明遠”，禮貌地問：“校長，您找我？”
    “楊寧熙同學，”塔利亞十指交叉，放在桌麵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你最近的學習狀態似乎不太好，有老師向我反映，你上課經常走神，還和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楊寧熙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立刻意識到不對勁：“校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必明白。”塔利亞站起身，慢步走到他麵前，屬於肖明遠那五十多歲身軀的壓迫感撲麵而來，“從現在開始，你暫時停課。在事情調查清楚之前，你不能離開這間辦公室，也不能和任何人聯係。”
    “憑什麽！”楊寧熙的臉色變了，“塔利亞你什麽意思！”
    塔利亞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不知道為什麽，你可以把它當成組織對你的隔離審查，明白嗎？墨勒忒。”
    聽到塔利亞這麽說的楊寧熙的瞳孔猛地一縮，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蒼白。
    塔利亞很滿意他的反應。她不再理會僵在原地的楊寧熙，回到辦公桌後，百無聊賴地轉動著手裏的鋼筆，安靜地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辦公室裏靜得可怕。楊寧熙站在房間中央，手腳冰涼，塔利亞什麽也不說，隻是在這邊坐著，順便安排一下怎麽應對突擊檢查，大約兩個小時後，塔利亞的黑色手機再次振動起來。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是謨涅摩敘涅。
    【舉報信息源確認，來自市紀委內部的一個加密郵箱。信息過於詳細，涉及的賬目和人員關係，墨勒忒接觸不到這個層麵。】
    塔利亞的眼神微微一凝。
    【學校管理層有叛徒。】
    果然。塔利亞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回複道：【大人，我有個猜想。有沒有可能存在另一個組織在阻撓我們，甚至也有類似的技術？】
    這次，回複隔了將近半分鍾。
    【基本可以確定。對方的行事風格不像官方。】
    【命令：一，立刻對墨勒忒進行變皮測試，確認其是否被替換。二，如未被替換，恢複其人形，可以適當的讓他提出建議。三，此據點的實驗數據已采集足夠，可以放棄。】
    放棄？
    塔利亞愣住了。這個據點從前期滲透到後期運營，組織投入了大量資源，她們也在這裏忙了兩個多月，就這麽放棄了？
    她忍不住問：【就這麽放棄了？】
    【數據已經到手，沒必要再和這群被欲望腐蝕的蠢貨糾纏。那些主動和我們合作的替代者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把真相說出去，至於他們最後會不會被皮囊吞噬看各自的造化。】
    【塔利亞，你的新任務，就是利用這個被“放棄”的據點，把藏在暗處的老鼠引出來。】
    【敵在暗，我在明，懂了嗎？】
    塔利亞看著最後那句話，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之前那點對於放棄據點的不甘瞬間煙消雲散。
    原來是這樣。
    把整個據點當成誘餌，引蛇出洞。這手筆才像是謨涅摩敘涅的風格。
    她舔了舔嘴唇，臉上重新浮現出愉悅的笑容。
    【ok。】
    放下手機，塔利亞站起身，從抽屜裏拿出一支藍色的三號試劑和一支紅色的一號試劑。她走到麵如死灰的楊寧熙麵前，將冰冷的針劑在他眼前晃了晃。
    “墨勒忒，輪到你了，讓我們看看，你的皮囊下麵，到底藏著什麽吧。”
    此時楊寧熙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他知道這場戲必須演足，演得越逼真，他就越安全。然後他用發抖的手，接過了那支藍色的三號試劑。
    沒有絲毫停頓，他拔掉針帽，將針頭紮進了自己的胳膊，猛地將藍色液體全部推進體內。
    塔利亞看著那個高大的男生在原地軟化、萎縮，最終變成一張人皮，她走過去，用兩根手指嫌棄地將皮拎起來，抖了抖。
    皮的內側光滑幹淨，沒有夾層，沒有標記，什麽都沒有。
    “切，真無聊。”塔利亞撇了撇嘴，把皮扔回地上，然後調肉質恢複楊寧熙，幾秒鍾後，一個完整的楊寧熙重新出現在辦公室裏。
    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臉色因為剛剛的“溶解”和重塑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他撐著地毯，掙紮了幾下才勉強站起來，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現在……您相信我了嗎？”他扶著牆，聲音嘶啞地問。
    “當然啦。”塔利亞立刻收起了那副審判官的姿態，語氣又變得親昵起來，“辛苦了，寧熙。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必須謹慎一點。你在這裏陪我度過這個難關，組織不會虧待你的。”
    楊寧熙連連點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驚魂未定和劫後餘生：“是，我明白。我一定……一定全力協助您。”
    “好孩子。”塔利亞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回到自己的老板椅上坐下，“說說你的看法吧。這次的突擊檢查，你怎麽看？”
    楊寧熙靠在牆邊，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勁來，他喘勻了氣，才開口說道：
    “對方來勢洶洶，紀檢委都出動了，說明他們手裏肯定有東西。我們學校這些領導貪了多少年，一直都風平浪靜，這次突然被查，肯定是有人把詳細的證據捅了上去。我覺得……情況很懸。”
    “我也這麽覺得。”塔利亞用手指敲著桌麵，忽然話鋒一轉，用一種嬌滴滴的語氣說，“寧熙哥哥說的有道理啊～”
    楊寧熙正沉浸在自己的角色裏，冷不丁聽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差點沒當場吐出來。
    他強忍著惡心，皺起眉：“塔利亞，別開玩笑了，要撒嬌用本體和我撒嬌，何況現在是什麽時候。”
    作者os：楊寧熙別看正經，其實還是挺喜歡塔利亞這種小女孩撒嬌的……額，有點幼女控？）
    “好吧好吧，真沒勁。”塔利亞收起那副腔調，又變回了校長的威嚴模樣，“那你有什麽好建議？我給大人發了信息，她還沒回複我。”
    “我的建議？”楊寧熙沉吟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我的建議是……撤。立刻撤離這個據點，把所有的實驗數據打包帶走，然後，把這個爛攤子原封不動地留給真正的肖明遠。”
    這個提議正好給了塔利亞台階，但她沒有立刻表態，而是拋出了下一個問題：“那那些跟我們合作的領導層呢？他們要是狗急跳牆，把‘皮’的事情說出去怎麽辦？”
    “他們不敢，也沒機會。”楊寧熙的眼神冷了下來，“真正知道我們用‘皮’來替代學生這個核心機密的，除了肖明遠、馮美娟，就隻有校醫陳澤麗。其他那些人隻知道我們有一種能讓他們‘永生’的技術，但具體是什麽，他們一概不知。”
    他往前走了幾步，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們可以偽造證據，把一切都推到肖明遠頭上。就說他因為得了癌症，時日無多，所以才發了失心瘋，找了一群江湖騙子，以為能用邪術延續生命。學校裏其他人都是被他用經濟利益捆綁才和他沆瀣一氣，目的隻是為了撈錢。這樣一來，官方隻會把這當成一起嚴重的貪腐窩案來處理。”
    “至於那三個知道真相的人……”楊寧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讓他們‘自殺’就好了。一個畏罪自殺的貪腐校長，很合理，不是嗎？”
    “真是個好主意啊。”她忍不住讚歎道，“不過，陳澤麗要留下來。她是個出色的醫學人才，組織似乎已經準備給她代號了，折在這個據點裏太可惜了。”
    “那就給她換一張臉。”楊寧熙想都沒想就接上了話，“兩個畏罪自殺，再多一個失蹤人口，隻會把水攪得更混，方便我們脫身。”
    “完美。”塔利亞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走到楊寧熙麵前，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墨勒忒，你比我想象的要出色得多。就按你說的辦。”
    ……
    楊寧熙走出校長辦公室時，後背卻早已被冷汗浸透。直到厚重的木門在身後關上，他才敢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必須立刻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元梓雯她們。
    楊寧熙定了定神，加快腳步，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辦公室裏，塔利亞依舊維持著“肖明遠”的姿態，坐在那張寬大的老板椅上，直到確認楊寧熙的氣息徹底遠去。
    她走到門邊，反鎖了門。
    然後，她選擇脫下皮，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從皮囊裏鑽了出來。
    她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被那具臃腫身體束縛了半天的手腳，臉上滿是輕鬆。她看都沒看地上的皮囊一眼，徑直走向辦公室自帶的休息間，隨便挑了一張複製皮穿上，然後蹦蹦跳跳地離開了辦公室。
    校醫務室裏一個穿著白大褂女人正專注地記錄著數據，她就是校醫陳澤麗。
    醫務室的門被推開，塔利亞探進一個腦袋，臉上掛著燦爛的笑。
    “姐姐，我來啦！”
    陳澤麗頭也沒抬，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怎麽？我們要撤離了？”她的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是呀，”塔利亞走進來，好奇地湊到陳澤麗實驗台邊，打量著那張正在測試活性的複製皮，“大人下了新命令，這個據點要被放棄了，說起來姐姐天天研究你不無聊嗎？”
    陳澤麗手上的動作終於停了。她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鏡片後的雙眼透著一股與她溫和外表不符的狂熱。
    “不無聊，一鳴你要知道，皮的研究關乎著人類的未來。隻要攻破了記憶侵蝕和活性衰減的難點，你我，甚至全人類都能實現永生，永遠停留在最美好的年華。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是新世界的功臣。”
    “好的好的，姐姐你慢慢研究唄，”塔利亞對這套說辭顯然不感興趣，她拉過一張椅子反著坐下，下巴擱在椅背上，“我就是來通知你一聲，準備撤離。”
    陳澤麗，或者說，她並不是陳澤麗，連楊寧熙都不知道從一開始組織就沒打算隻安排一個人進來，現在是占據著這具身體的是另一個組織成員——忒爾克西諾厄，她站起身，走到了一個巨大的冷藏櫃前。
    “那這邊可以撤了，”她一邊說，一邊打開櫃門，從裏麵取出一個密封的金屬箱，“陳澤麗的皮我帶走，就讓她在官方的記錄裏，永遠地失蹤下去吧。”
    她將金屬箱放在地上，然後當著錢一鳴的麵，解開了自己白大褂的扣子。
    和錢一鳴一樣，“陳澤麗”的皮囊順滑地從她身上褪下，被她仔細地折疊好，放進了那個金屬箱裏。
    站在錢一鳴麵前的，是忒爾克西諾厄的真身。
    那是一個美得近乎妖異的女人。
    她的身段比“陳澤麗”時更高挑，氣質也更加清冷。但最驚人的是她的外表，一頭長發是純粹的雪白，不帶一絲雜色，皮膚白得有點不像話、而她的眼睛，是一對沒有任何感情的紅色瞳孔。
    白化病。
    “真沒意思，”錢一鳴撇了撇嘴，“姐姐你還是穿上皮好看點。”
    忒爾克西諾厄沒有理會妹妹的毒舌，她早就對這個隻喜歡扮演和找樂子的妹妹習慣了，於是她說：“一鳴，那就過來，帶你看點有樂子的。”
    然後她走到醫務室的裏間，那裏被改造成了一個工作室，裏麵是一個人形模特，模特身上，穿著一件“作品”。
    那是一張少女的皮。
    五官雖然是一個少女模樣，身材卻異常豐滿成熟，形成一種極具衝擊力的詭異美感。
    “看看我的新作品。”忒爾克西諾厄終於透出了一絲名為“驕傲”的情緒，“這是用一張普通少女的皮作為基底，再把其他複製皮上最完美的部分一點點移植上去的，這個四肢是一個練瑜伽的女孩的，這個是一個哺乳期的婦女的，還有這個……然後把她們的複製皮，重新培養活性，最終縫合，完美無瑕不是嗎？”
    塔利亞湊了過去，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
    “有意思啊。”
    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對這種“皮物藝術”有著病態的追求。在這個據點的這段時間，她已經偷偷製作了好幾個這樣的“皮物娃娃”，存放在這個房間裏，像是收藏家炫耀著自己的珍寶。
    當一切都結束以後，她的姐姐會處理這些皮，讓她們身體上和變皮前一樣，但逐漸的，他們的身體會變成調整後的模樣。
    塔利亞曾經好奇去調查過那些被改變身體的家夥，比如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卻有著女孩子的嗓音，一個滿身肥肉的男人變成了肌肉男。一個驕傲的大小姐逐漸變得殘疾，四肢不聽使喚……
    當然還有很多因為被改變身體而死去的家夥，從這個角度上來看，自己姐姐手上是真的沾了不少血的。
    她看向自己的姐姐忒爾克西諾厄，此時她輕輕撫摸著那張嫁接皮光滑的臉頰，眼神裏是深不見底的瘋狂：
    “很快，我能創造出真正的生命，現在我需要新的皮，新的實驗對象，才能完成大人的偉業。”
    塔利亞看著姐姐那副癡迷的樣子，笑嘻嘻地退後了兩步。
    她覺得，比起外麵那些等著被釣出來的老鼠，自己這個姐姐，或許才是最有趣，也最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