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的氣氛隻持續了短短幾秒，就被李若萱那聲輕笑徹底擊碎。
    從派出所出來，元泠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整個人都鬆弛下來，恢複了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
    她不再拘謹地跟在後麵，而是大大咧咧地一邊一個，挽住了李若蘅和李若萱的胳膊，嘴裏還念叨著：“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這未來姐姐要棒打鴛鴦了呢。”
    李若蘅被她逗得直笑，悄悄掐了她一下。
    李若萱也沒惱，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還逛街嗎？”李若萱問。
    “逛！為什麽不逛！”元泠立刻來了精神，“正好，萱姐，我得給你好好說道說道。”
    三人走進附近的商場，元泠的目標十分明確，拉著李若萱就進了一家女裝店。她無視那些黑白灰的基礎款，徑直從衣架上取下一件薑黃色的針織開衫。
    “萱姐，試試這個。”元泠把衣服塞到李若萱懷裏，“你皮膚白，穿這個顏色好看，顯氣色。你衣櫃裏是不是除了黑就是灰？太悶了。”
    “我……這個顏色是不是太亮了？”李若萱拿著衣服，有些猶豫。她習慣了低調，這種鮮亮的顏色讓她有點不自在。
    “亮什麽呀，這叫活潑！你才多大，別穿得跟個老幹部似的。去試試，快去！”元泠不容分說地把她推進了試衣間。
    李若蘅在一旁看著，笑著問：“泠姐姐，你什麽時候對穿搭這麽有研究了？”
    “嗨，你不看我是誰。”元泠靠在旁邊的展示台上，隨口說道，其實元泠哪懂這些，主要是和江曇漪學的，總歸是知道了點東西，所以就來顯擺一下。
    話音剛落，試衣間的門簾被拉開。
    李若萱走了出來，她有些不自然地整理著衣角。薑黃色的開衫襯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透亮，整個人都明快了不少，衝淡了眉宇間那份常年積攢的疲憊。
    元泠眼前一亮，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後忽然湊近了，盯著李若萱的臉，眉頭皺了起來。
    “萱姐，你這皮膚不行啊。”她伸出手指，在李若萱的眼下虛虛地劃了一下，“黑眼圈，還有幹紋。你是不是天天熬大夜？當妝娘也不能這麽不修邊幅啊，你這底子都快被自己作沒了。”
    “工作忙，沒辦法……”李若萱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地想躲。
    “不行，這可不是沒辦法的事！”元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語氣斬釘截鐵，“走，這件衣服買了。下一個地方，化妝品專櫃，我給你挑套護膚品，從今天開始給我好好用！”
    她拉著李若萱就往外走，那股勁頭讓李若萱想拒絕都找不到機會。
    到了專櫃，元泠更是如魚得水。她拉著櫃姐，從水、乳、精華問到眼霜、麵霜，一套套的理論說得頭頭是道，這點是跟著薑原雅學的，薑可是這方麵的好手。
    李若萱站在一旁，聽著元令中氣十足地跟人討論著煙酰胺和玻色因的功效，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
    “你是東北人吧？”她忽然開口問。
    元泠正說到一半，被打斷了，她愣了一下，回頭看李若萱：“啊？對啊，我是冰城的。萱姐你怎麽知道的？我口音有那麽重嗎？”她有點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普通話很標準。”李若萱笑著搖了搖頭，“就是說話的調子，還有一些用詞能聽出來。”
    “哦哦，”元泠鬆了口氣，又有點擔心地問，“萱姐，你不反感吧？有的人覺得我們東北人咋咋呼呼的。”
    “我為什麽要反感？”李若萱看著她，目光很認真：“我從來不覺得地域能定義一個人。素質高低是看人本身，跟他是哪裏人沒關係。”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當然了，你的髒話確實多了點。以後還是得注意改正。”
    元泠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尷尬地撓了撓頭，嘿嘿幹笑兩聲：“那個……職業習慣，不是，是個人習慣，我改，我肯定改。”
    李若蘅在旁邊看得樂不可支。
    一場見家長，最後演變成了準姐姐帶著準妹媳逛街購物，氣氛好得不能再好。
    從商場出來，天色已經黑了，三個人手裏都提著大包小包。
    李若萱看著自己手裏那套被元泠強行買下的護膚品，心裏暖洋洋的。
    “我一直想去冰城看看，”李若萱望著遠處的晚霞，輕聲說，“都說冰雪大世界特別漂亮，還有冰燈，是不是真的跟童話裏一樣？”
    “那必須的！照片和視頻根本拍不出那種感覺！”一提到家鄉，元泠的眼睛都在發光，“那冰雕，晶瑩剔透的，晚上燈一開，五顏六色，跟進了水晶宮一樣。還有雪，我們那兒的雪，又厚又軟，有時候大了一腳踩下去能沒過小腿呢！”
    她的描述充滿了畫麵感，讓李若萱和李若蘅都心生向往。
    “我也想去！”李若蘅挽住她的胳膊。
    “那說定了！”元泠豪氣地一揮手，把另一隻胳膊搭在李若萱的肩膀上，“今年冬天，你們倆跟我回去！我當導遊，帶你們去看最美的冰燈，陪帶你們去聖索菲亞，再堆一個大大的雪人！”
    李若萱心想，這個咋咋呼呼、熱情似火，能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衝上去保護她們的女孩，或許真的是最適合若蘅的人。
    三人說笑著往家的方向走，晚風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涼意，但心裏卻是熱的。
    走到一個路口，等著紅綠燈，李若萱忽然停住了腳步。她臉上的笑容淡去，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元泠。”
    “嗯？怎麽了萱姐？”元泠看她表情不對，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態。
    李若萱看著麵前的車水馬龍，霓虹燈在她的瞳孔裏明明滅滅。她沒有看元泠，聲音卻清晰地傳了過來。
    “你們想過以後嗎？”
    這個問題，讓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什麽以後？”元泠問。
    “就是真正的以後。”李若萱轉過頭，目光落在元泠和李若蘅緊緊牽著的手上，“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要麵對的是什麽？你們要走的路，比別人難得多。”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卻字字戳心。
    “你們做好了被周圍人用異樣眼光看待的準備了嗎？當你們的朋友、同事、甚至陌生人，在背後對你們指指點點的時候，你們能承受得住嗎？”
    “你們做好了不被社會主流完全接納的準備了嗎？以後生病了，手術同意書上，你們不能為對方簽字。財產繼承，法律可能不會保護你們。這些現實的問題，你們想過嗎？”
    防杠提醒：意定監護，即當事人根據自己的意願選擇監護人，與其簽訂意定監護協議，並在自己喪失或部分喪失民事行為能力時，由該監護人履行監護職責。因此理論上上述情況不會發生，但此時的若萱不知道這個情況，元泠她們也不知道）
    “還有你們的父母，我父母這邊還好說，你父母呢？他們能接受自己的女兒，找一個同性伴侶度過一生嗎？”
    “最重要的是，”李若萱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元泠的臉上，“你們做好了相伴一生的準備了嗎？這不是青春期的衝動，不是玩過家家。這是一輩子的事。激情退去之後，麵對柴米油鹽和無窮無盡的現實壓力，你們還能像現在這樣，堅定地選擇對方嗎？”
    一連串的問題像一塊塊石頭，砸在元泠和李若蘅的心上。
    李若蘅的臉色白了些，下意識地握緊了元泠的手。
    元泠沉默了。
    她沒有立刻反駁，也沒有給出任何輕率的承諾。她隻是站在那裏，垂著眼，看著地麵上被路燈拉長的影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路口的紅燈變成了綠燈，又變回了紅燈。
    李若萱沒有催促，隻是安靜地等著她的答案。
    許久，元泠才抬起頭。
    “萱姐，”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很清晰，“你說的這些，我想過。”
    她轉向李若蘅，看著對方擔憂的眼睛，伸手把她攬進懷裏，然後才重新看向李若萱。
    “我不能保證全世界都對我們沒有惡意，也不能保證未來的路一定平坦。我甚至不能保證我爸媽明天就能敲鑼打鼓地接受若蘅。”
    “但是，我能保證一件事。”
    元泠的目光變得無比認真，她一字一句地說：“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會護著她。不管是誰的指指點點，不管是什麽樣的困難，我都會擋在她前麵。我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
    她低頭，親了親李若蘅的額頭，然後抬眼直視著李若萱。
    “一輩子很長，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我知道，我不想我的人生裏沒有她。這就夠了。”
    李若萱看著她，看著她懷裏眼眶泛紅的妹妹，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臉上嚴肅的表情終於鬆動，化作一個有些無奈，又有些欣慰的笑容。
    “行了，我知道了。”她上前一步，拍了拍元泠的肩膀，“讓我再想想。不過……我暫時同意了。”
    她看著兩個女孩瞬間亮起來的眼睛，補充道：“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說完，她轉身朝另一個方向揮了揮手：“我先回去了，你們倆也早點回去吧。”
    看著李若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元泠和李若蘅還愣在原地。
    幾秒鍾後，李若蘅才反應過來，她猛地抬頭看向元泠，聲音裏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泠姐姐……我姐她……她同意了？”
    “她同意了！”元泠咧開嘴，露出一個燦爛到有些傻氣的笑容。
    下一秒，李若蘅一把將元泠攔腰抱起，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嘴裏發出壓抑不住的歡呼聲。
    “泠姐姐！她同意了！我們被批準了！”
    “哎呀！你放我下來！”元泠笑著拍打她的肩膀，臉頰因為興奮和害羞漲得通紅。
    李若蘅把她放下，不斷地說：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元泠回抱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的身體。她抬頭看著夜空，城市的燈光將天空映照得一片橙黃，看不到星星，但她覺得，今晚的夜色是她見過最美的。
    剛才那些沉重的問題帶來的陰霾，被此刻巨大的喜悅衝刷得一幹二淨。
    未來的路或許真的很難，但隻要身邊是這個人，就沒什麽好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