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兩個女孩分開後，李若萱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風帶著涼意，吹得她那件薑黃色的新開衫衣角輕輕揚起。她把手裏的幾個購物袋換了隻手，袋子沉甸甸的，裝滿了元泠的熱情和堅持，心裏卻很輕快。
    她腦子裏還在回放著今天發生的一幕幕。
    元泠為了討好她，努力扮演一個文靜淑女，結果在地鐵上原形畢露，對著小偷中氣十足地一通臭罵。那個反差實在太大了，現在想起來，李若萱還是忍不住想笑。
    這孩子，雖然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急，但骨子裏是善良的，也是真的把若蘅放在心上。在地鐵上，她下意識護著自己和若蘅的樣子，還有後來麵對自己那些尖銳問題時，那句“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會護著她”，都不是裝出來的。
    把妹妹交給這樣一個人，似乎……也還不錯。
    她拐進一條小路，路邊就是沿河的帶狀公園。這個季節，公園裏掛上了一排排暖黃色的花燈，有蓮花狀的，有小魚狀的，燈光映在河麵上，隨著微波蕩漾，碎成一片粼粼的光。
    就在河邊的一棵柳樹下，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錢晨曦正一個人坐在電動輪椅上，安靜地看著河麵上的燈影，白色的外套和蒼白的皮膚在夜色裏顯得有些單薄。
    “晨曦？”李若萱放輕了腳步走過去，“這麽晚了，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錢晨曦聞聲，控製著輪椅轉過來，看到是她，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若萱？我睡不著，出來看看燈。你呢？這是……”她的目光落在李若萱手裏的大包小包上。
    “哦，今天陪若蘅她們逛了逛。”李若萱笑著把袋子舉起來示意了一下。
    “收獲不小啊。”錢晨曦的視線在那些袋子上停了停，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聲音溫和地說：“放我腿上吧，你提著多累。”
    “這怎麽好意思……”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快點。”錢晨曦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溫柔。
    李若萱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幾個袋子小心地放在了她的腿上，手臂瞬間輕鬆下來。
    “麻煩你了，晨曦。”
    “不麻煩。”錢晨曦調整了一下袋子的位置，然後和她一起望向河麵，“這兒的燈真好看。”
    “是啊，挺漂亮的。”李若萱附和道。
    兩人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燈，錢晨曦才像是不經意地開口：“誰給你買的這麽多東西？若蘅那個女朋友？”
    “嗯。”提到元泠，李若萱的嘴角又忍不住揚了起來，“那孩子非拉著我去買，說我穿得太素了，還給我挑了一整套護膚品，說我不好好保養臉都快作沒了。”
    她把今天元泠怎麽評價她的穿著，又怎麽在專櫃跟櫃姐討論護膚成分的事情，當笑話一樣講給錢晨曦聽。
    錢晨曦安靜地聽著，臉上始終帶著微笑，等她說完，才輕聲問：“聽你這麽說，是不反對她們在一起了？”
    這個問題，讓李若萱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沉默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要說完全不擔心，那是假的。”她看著河麵倒映的萬家燈火，聲音也低了下來，“那條路有多難走，我比誰都清楚。可我看到若蘅跟她在一起時那個樣子……是真的很開心。我這個做姐姐的，還能說什麽呢？總不能真的棒打鴛鴦，讓她一輩子怨我吧。”
    錢晨曦的指尖在輪椅的扶手上輕輕動了一下。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的目光從李若萱有些落寞的側臉上移開，轉向不遠處一盞特別明亮的兔子燈。
    “你看，”她指著那盞燈，岔開了話題，“那個兔子燈做得真像。”
    李若萱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點了點頭。
    又坐了一會兒，錢晨曦開口道：“天晚了，有點涼。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就在前麵不遠。”
    李若萱看了看時間，“太晚了，改天吧，不打擾你了。”
    “不打擾，”錢晨曦堅持著，“就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走，一鳴還得晚點回來，楊媽那邊今天有點事請假了，我也很寂寞的……”
    話說到這份上，李若萱不好再推辭，便點了點頭：“那好吧，就坐一會兒。”
    錢晨曦的家在一棟老式但保養得很好的公寓樓裏。李若萱不是第一次來，對這裏的環境很熟悉。屋子裏收拾得一塵不染，布置得十分溫馨，米色的沙發，淺木色的家具，空氣裏有淡淡的熏香味道。
    “那我把你抱到沙發上吧？”李若萱走過去，很自然地問。
    “好。”錢晨曦沒有拒絕。
    李若萱彎下腰，手臂穿過她的背和腿彎，輕鬆地將她抱了起來。錢晨曦真的很輕，身上有股幹淨好聞的香氣。她把錢晨曦穩穩地放在柔軟的沙發上，又拿了個靠墊墊在她背後。
    “你坐著，我去給你倒水。”李若萱說著，又看到茶幾上落了點灰塵，便順手拿起抹布擦拭了一下，接著又整理了下書架上幾本放歪了的書。
    “若萱，別忙了，快坐下。”錢晨曦在沙發上看著她，語氣裏帶著些無奈。
    李若萱笑著說：“沒事，順手的事。”
    她忙活了一小圈，才走進廚房，燒水，找出茶葉，給兩人各泡了一杯花草茶。茶香很快在客廳裏彌漫開來。
    “嚐嚐，這是我上次給你帶來的。”李若萱把茶杯遞給她。
    兩人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暖黃色的燈光下，氣氛安逸而舒適。
    聊著聊著，李若萱打了個哈欠，眼皮開始發沉。今天確實有點累，先是見元泠，精神高度緊張，後來又逛了那麽久的街。
    “困了？”錢晨曦的聲音很輕柔。
    “有點……”李若萱又打了個哈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溫熱，很舒服。她靠在沙發背上，意識漸漸模糊，最後頭一歪，睡了過去。
    客廳裏安靜下來，隻剩下掛鍾輕微的滴答聲。
    錢晨曦臉上的溫柔笑容一點點消失，她看了一眼身邊沉睡的李若萱，然後，做出了一個讓任何人看到都會驚掉下巴的動作。
    她伸直了雙腿，從沙發上起身。
    動作流暢，沒有一絲一毫的凝滯，根本不像一個需要常年坐在輪椅上的人。
    她走到李若萱麵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張熟睡的臉。剛才的茶水裏，她加了些東西，無色無味，但效果很好。
    她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巧的金屬盒子，打開，裏麵是一排注射器，針管裏裝著不同顏色的液體。她挑出一支裝著藍色液體的，熟練地排掉空氣，然後輕輕撩開李若萱的衣領，將針尖對準了她白皙的後頸。
    冰涼的液體被緩緩注入。
    李若萱的身體在睡夢中輕微地抽搐了一下，隨即，詭異的變化發生了。她的身體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塌陷下去，肌肉、骨骼仿佛都融化了，粉紅色的流體流出體外，最後隻剩下一層完整的人皮安靜地躺在沙發上。
    錢晨曦放下注射器，伸手拿起那層“皮”，手法熟練地從背後的裂縫處鑽了進去。皮囊緊緊地貼合在她的身上，錢晨曦很絲滑的注射一號試劑給自己，隨著皮物的蠕動她完美地複製了李若萱的體型和樣貌。
    她走到穿衣鏡前，鏡子裏的人，就是李若萱。
    她活動了一下手腳，又摸了摸自己的臉。但這還不夠。
    她重新回到沙發邊，打開那個金屬盒子，這次拿出的是幾支裝著不同深淺琥珀色液體的試管。這些是她從其他實驗品上提取的“咽喉源質”。她拿起一支，用微型注射器吸取了一些，對著鏡子，小心地給自己——現在的李若萱——進行了注射。
    她清了清嗓子，試著發了幾個音。
    “嗯……”聲音有些沙啞，比李若萱原本的聲音還要粗糙。
    不行。
    她搖了搖頭，又換了另一種源質，重新注射。
    “啊——”這次的聲音清亮了一些，但尾音帶著一股不自然的稚氣，太幼了。
    還是不行。
    她拿出手機，點開一個加密的視頻文件。視頻裏，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穿著校服，抱著吉他，在舞台上唱歌。歌聲清澈、明亮，充滿了生命力。
    那就是李若萱。她費了很大功夫才從網絡深處挖出來的影像。
    錢晨曦一邊聽著視頻裏的歌聲，一邊用不同的源質進行著調配和注射。一次又一次的嚐試，失敗，再嚐試。她的表情專注癡迷，像一個正在進行終極創作的藝術家。
    終於，在反複調試了十幾次後，她再次開口。
    那聲音，與視頻裏十四歲的李若萱的音色幾乎一模一樣。清亮、幹淨，充滿了穿透力。
    她滿意地笑了。
    最後，她又取出一種透明的源質，給自己全身的皮膚都進行了一次淺層注射。鏡子裏，李若萱臉上的那點幹紋和疲憊的痕跡瞬間消失不見，皮膚變得光滑細膩，吹彈可破。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現在的臉頰，喃喃自語：“比起那些護膚品，我的方法，很明顯更好一些。”
    做完這一切，錢晨曦脫下人皮，將那灘粉紅色的肉質混合一號試劑，小心地填充回皮囊內，恢複了李若萱的身體。接著，她取出一支紫色液體，仔細地塗抹在李若萱的全身皮膚和喉嚨部位。這樣一來，李若萱的皮膚會變回之前暗沉粗糙的樣子，嗓音也會變回沙啞的情況，但這種變化會在未來兩三天內緩慢發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她將一切收拾妥當，重新坐回沙發，調整好姿勢，然後才輕輕推了推李若萱。
    “若萱，醒醒。”
    李若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錢晨曦的臉，還有些茫然。
    “我……睡著了？”
    “是啊，”錢晨曦調笑說，“看你今天累壞了，趴在這兒就睡著了。快看看幾點了，早點回去吧。”
    李若萱拿起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著十一點。她一下子清醒過來，驚得坐直了身子。
    “這麽晚了！”她有些擔心地看著錢晨曦，“一鳴還沒回來嗎？你一個人待在家裏，生活不能自理，我不放心。”
    “哦，她剛剛回來過了，”錢晨曦神色自然地撒著謊，“看我睡著了，還扶我去上了趟廁所，這會兒又出去買夜宵了。”
    李若萱還是不放心：“那我等她回來再走。”
    錢晨曦心裏暗罵一句多事，但心裏有點暖暖的，她麵上卻不動聲色，在李若萱看不到的角度，飛快地給錢一鳴發了條信息。
    【在哪？】
    信息剛發出去，那邊就秒回了。
    【夜市呢，烤魷魚，爽！咋了姐？】
    【趕緊回來，李若萱在這兒，非要等你回來才肯走。】
    【喲？這麽刺激？行啊，不過姐，你上次答應我的那幾張新皮……】
    【給你。】
    【得嘞！馬上到！】
    錢晨曦收起手機，對李若萱笑了笑：“你看，我就說他快回來了。”
    果然，沒過幾分鍾，門鎖傳來響動。錢一鳴提著一袋烤串走了進來，看到李若萱，他故作驚訝地打了個招呼：“若萱姐你醒了？當時我看你睡得很香就沒打擾你，若萱姐今天太晚你趕緊回去吧，姐我來照顧。”
    李若萱看到他回來，總算放下心來。
    “嗯，我該回去了。”她站起身，拿上自己的東西，“晨曦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
    “放心吧若萱姐，慢走啊。”錢一鳴笑著揮了揮手。
    等門關上，錢一鳴立刻湊到錢晨曦身邊，嬉皮笑臉地調侃道：“姐，你這可真是……陷入愛河了是吧？為了她還特地把我叫回來演戲。”
    錢晨曦白了他一眼，控製著輪椅轉向臥室，嘴上還是硬的：“別胡說，我隻是不想露餡而已。”
    “是是是，不露餡。”錢一鳴跟在她身後，笑得更賊了。
    ……
    第二天一早，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臥室。
    李若萱在床上翻了個身，慢慢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覺得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她習慣性地走到鏡子前，準備洗漱。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她忽然愣了一下。
    是錯覺嗎？
    她湊近了些，仔細端詳。臉上的皮膚好像……沒那麽暗沉了？眼下的那點幹紋似乎也淡了一點。
    她清了清嗓子，試著發了個音：“啊……”
    聲音依舊沙啞，但好像比昨天要順暢一些，沒那麽幹澀了。
    李若萱甩了甩腦袋，大概是昨天睡得好吧。她沒再多想，今天還接了個新娘妝的活，時間緊，得趕緊出發。
    她迅速收拾好自己，拿起化妝箱，匆匆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