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在身後合上，隔絕了元梓雯的辦公室。
    元梓筱走在空曠的備用通道裏，腳步聲很輕。
    冷白色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腦子裏盤旋著表姐最後那句囑咐。
    “你多看著她點。”
    陳欣欣，這個名字背後，是江曇漪。
    一個在網絡上充滿爭議，卻又在皮物學領域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女人。
    元梓筱的兩個媽媽，元泠和李若蘅偶爾會提起江曇漪。
    她們的評價很複雜，沒有簡單的定性為好人或壞人。
    後來，元梓筱專門問過元梓雯。
    表姐告訴她，江曇漪曾經是個壞人，但她後來改了，幫了她們很多忙。
    網絡上的資料就更混亂了。
    支持者認為她手刃虐待自己的母親是替天行道，自首行為證明了她的懺悔，而她與元梓雯共同署名的那篇開山論文其價值足以抵消部分罪責。
    反對者則堅持，殺人就是殺人，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脫罪的借口。
    江曇漪出獄一年後生下了陳欣欣，爭議自然而然地延續到了下一代身上。
    元梓筱的思緒飄回了小學三年級的那個午後，2035年，此時科技化還沒有完全普及，或者說即使普及了，校園霸淩也是一個無解命題。
    她抱著書包，低著頭，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
    “殺人犯的女兒！”
    “你媽媽是個怪物！”
    “離她遠點，她會把我們也變成皮！”
    元梓筱當時正和幾個同學在不遠處玩手機。
    她看見了，也聽見了。
    她把手機揣進兜裏，走了過去，站到了陳欣欣麵前。
    “你們說什麽呢？”
    帶頭的那個小胖子挺了挺胸。
    “說她！她媽媽是殺人犯！我爸媽說的，不讓我跟她玩！”
    元梓筱歪了歪頭：
    “你爸媽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他們讓你吃屎你吃不吃？”
    小胖子愣住了，臉漲得通紅：
    “你……你罵人！”
    “我罵的就是你。”
    元梓筱上前一步，氣勢比那個比她高半個頭的胖子還足。
    “你們知道江曇漪是誰嗎？看過她的判決書嗎？了解過她為什麽殺人嗎？知道她那篇論文讓多少人免於皮物濫用的危害嗎？”
    一群八九歲的孩子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什麽都不知道，就憑大人嚼過的舌根在這裏欺負人，不覺得丟臉嗎？
    她媽媽的事，是她媽媽的事。陳欣欣是陳欣欣。你們誰的父母敢說自己一輩子沒犯過錯？要不要我挨個去你們家問問？”
    她掃視了一圈。
    “還是說，你們覺得欺負一個比你們弱小的女同學，就顯得自己很厲害？”
    那群孩子麵麵相覷，沒人敢再開口。他們頂多就敢打打嘴炮，真動手了自己包不占理的，於是也沒多說什麽。元梓筱瞪了他們一眼，然後拉起還縮在地上的陳欣欣的手。
    “走了，欣欣，我們回家。”
    她牽著她，走出了那群人的包圍。
    從那天起，陳欣欣就成了她的跟屁蟲。
    也是從那天起，元梓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規矩。
    誰敢動陳欣欣，她就動誰。
    “梓筱？”
    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元梓筱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走回了實驗大廳。
    陳欣欣正站在不遠處穿著那身銀發藍瞳的偶像皮，朝她揮手。
    “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半天。”
    陳欣欣幾步就跑了過來。
    “去見了趟元博士。”
    元梓筱簡單地回答。
    “哦哦。”
    陳欣欣也沒多想，她拉著元梓筱的胳膊，壓低了聲音，語氣裏滿是懊惱。
    “哎，我跟你說，我剛才決定自己拿手試一試。”
    “結果呢？”
    “還是不行！真的，這男人的身體也太難控製了！”
    陳欣欣一臉的生無可戀。
    元梓筱被她逗笑了。
    “行了，實驗數據記錄了就行，別想那麽多了。”
    她拍了拍陳欣欣的肩膀。
    “走吧，不是還有別的測試項目嗎？去試試別的。”
    “對哦！”
    陳欣欣立刻又恢複了活力。
    “走走走，我們去力量測試區！我早就想試試一拳打穿牆壁的感覺了！”
    她興衝衝地拉著元梓筱往力量區跑。
    元梓筱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充滿活力的背影，心裏那點因為回憶泛起的沉重消散了不少。
    力量測試區圍了不少人。
    一個穿著肌肉猛男皮的男生，剛剛打出了一個驚人的數值，引來一片驚呼。
    陳欣欣看得兩眼放光，躍躍欲試。
    她排進隊伍，輪到她時，她學著前麵人的樣子，擺好架勢，深吸一口氣，一拳砸在測力器上。
    屏幕上跳出一個數字。
    不高不低，中規中矩。
    “欸？”
    陳欣欣看著那個數值，有點失望。
    “怎麽才這麽點？”
    元梓筱在一旁解釋。
    “學校發的皮，基礎數據都是標準化的。除非你申請特殊型號，否則力量、敏捷這些都拉不開太大差距。主要是為了讓你們體驗結構差異，不是為了讓你們當超人。”
    “這樣啊……”
    陳欣欣恍然大悟，隨即又有點泄氣。
    “沒勁。我還以為能徒手拆高達呢。”
    她從測試器上下來，把位置讓給後麵的人。
    “那我們去玩什麽？”
    她轉頭問元梓筱。
    元梓筱看著她。
    “去感官區吧。”
    元梓筱提議。
    “嚐嚐用別人的嘴吃東西是什麽味道。”
    “好主意！”
    兩人一拍即合，又朝著感官測試區走去。
    感官區的隔間裏，陳欣欣捏起一塊方糖放進嘴裏。
    下一秒，她整張俊臉都皺成了一團。
    “呸呸呸！什麽玩意兒！怎麽是苦的！”
    她手忙腳亂地拿起清水漱口。
    元梓筱在旁邊看著，嘴角忍不住上揚，然後遞給她一張紙巾。
    陳欣欣擦了擦嘴，心有餘悸，她拿起那片檸檬，猶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唔……這個還行，酸酸甜甜的。”
    她把檸檬片吃了下去，總算找回了一點安慰。
    測試完所有的項目，離下課時間也差不多了。
    廣播裏響起了元梓雯的聲音，依舊是平穩清亮，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各位同學，今天的實驗到此結束。請各位回到更衣區，脫下皮物，放入回收箱。注意，皮物上的追蹤器和識別碼在放入回收箱後才會失效，任何試圖將皮物帶離實驗區的行為，都將被係統記錄。”
    學生們開始陸陸續續地走向更衣區。
    陳欣欣一邊走，一邊還在回味。
    “哎，你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有屬於自己的皮啊？不是這種實驗用的。”
    “等你畢業，工作了，申請第二麵容就可以了。”
    元梓筱回答。
    “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陳欣欣撇了撇嘴。
    “不過今天也挺好玩的。就是……有點對男性失望。”
    她一臉深沉地補充。
    元梓筱沒接她這個話茬。
    兩人走進更衣間，脫下身上的皮，換回自己的衣服。
    當身體重新變回自己，那種熟悉的觸感和重量，讓元梓筱有一種腳踏實地的安穩感。
    她將那張代皮物折好，放進了指定的回收箱。
    走出更衣區，陳欣欣已經在外麵等她。
    “走吧，筱筱，吃飯去！我快餓死了！”
    “嗯。”
    元梓筱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元梓筱看著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陳欣欣，心裏很平靜。
    有我在，沒人能再欺負你。
    她對自己說。
    這也是她對表姐無聲的承諾。
    亦或者……這是別的什麽情感呢？
    小番外·完
    本篇留了很多懸念，但我打算等到完結番外繼續寫，感謝大家的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