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亡命天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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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學生們的歡呼聲浪中,
    龍軍長強忍著眼部的劇痛,臉上絲毫不見異樣,依舊從容地向眾人揮手致意,任由胡若愚的人將自己帶走……
    胡若愚見龍軍長已被擒獲,臉上泛起一絲冷笑,語氣帶著幾分嘲弄:“倒是有幾分能耐,竟能逃到現在。罷了,拉下去,送他一程吧。”
    一旁的李選廷與張汝驥見狀,連忙伸手阻攔。李選廷急切開口:“子嘉兄萬萬不可!此人被抓時已有旁人目睹,咱們日後要執掌雲南,總得對他‘名正典刑’才是——這過場,終究是要走的。”
    胡若愚瞥了兩人一眼,眉峰微蹙:“事到如今,還講什麽過場?留著他,早晚是個禍患。”
    張汝驥也在一旁附和:
    “子嘉兄稍安,選廷兄說得在理。咱們剛定雲南,根基未穩,若是私下處置了他,難免落人口實,說咱們容不下異己。真要處置,也得擺開公堂,讓他認了罪、伏了法,才算堵住天下人的嘴。”
    胡若愚沉默片刻,指尖在腰間槍套上輕輕摩挲著,目光掃過被押在一旁的龍軍長——對方雖身陷囹圄,脊梁卻依舊挺得筆直,眼神裏沒有絲毫乞憐,反倒透著幾分冷冽。
    “哼,”
    他終是鬆了口,語氣裏帶著幾分不耐,
    “也罷,便依你們的意思。先關起來,好好‘看管’著,別讓他再耍什麽花樣。”
    眼看龍軍長就要被押下去,胡若愚忽然抬手喝止:“慢著。”
    他目光陰鷙地掃過龍軍長,嘴角勾起一抹狠戾:“尋常牢獄,怕是鎖不住這等人物。去,找個鐵籠子來,讓他在裏麵‘安身’。”
    最終,那鐵籠中被囚的龍軍長,竟成了省府五華山裏一道特殊的“景致”。
    林冰……
    眼睜睜看著龍軍長扔掉手槍,束手就擒的那一刻,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急得幾乎要跳出胸腔。
    腦海裏隻剩下兩個念頭在瘋狂打轉:發電報給盧漢,把那枚玉佩送去給莫大當家。
    沒等多想,
    她已經像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
    門外的風卷著殘葉撲在臉上,
    林冰卻渾然不覺,腳下像生了風似的往校內的電訊室趕。
    手指攥得發響,那枚要送給莫大當家的玉佩還藏在袖中,硌得手腕生疼——可這點疼,哪裏抵得過心口的火燒火燎。
    她一路撞開兩個路人,
    嘴裏含糊著“讓讓”,眼裏隻有電報室那盞昏黃的燈。
    龍軍長被鐵籠囚住的模樣在眼前晃,胡若愚那聲“送他一程”像冰錐子紮在心上。
    不行,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進入了電訊室,
    林冰的手指在電報機按鍵上靈巧翻飛,先是敲出一串識別碼,信號如遊絲般在時空裏穿梭,很快鎖定了盧漢的電台頻率。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帶著未散的顫抖,敲出那幾個字字千鈞的電文:“軍長遇險,速歸。”
    每一個字符都像從緊繃的心髒裏擠出來的,按鍵聲在空蕩的電訊室裏格外清晰,混著窗外隱約的風聲,更顯急迫。
    林冰不敢有片刻耽擱,轉身便再次紮進熙攘的學生群裏。
    人群的喧囂還未散盡,她卻像有既定航標的魚,靈活地避開往來的身影——下一站,是莫大當家的住處。
    從前常跟戀人金家老四來這兒蹭飯,那條巷子的青磚路、門楣上的銅環,閉著眼都能摸到,熟得不能再熟。
    日頭正盛,巷子裏的青磚路曬得發燙,小院門虛掩著,推門便見莫老邪坐在廊下的竹椅上,逗懷裏的小家夥玩,陽光透過葡萄藤架灑下來,在他白須上落滿碎金似的光點……
    夜色已深,
    法蘭西領事館的燈光在靜謐的街道上暈開一片暖黃。
    蘇俊和莫雨薇並肩走出大門時,晚風裹著初秋的涼意掠過衣襟,兩人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場談判竟已拉鋸了整整一天。
    會議室裏的咖啡已經喝不出苦味了,杯壁凝著細密的水珠,法文合同文本在桌麵上被反複攤開又合攏,邊角都磨出了淺痕。
    關於天花疫苗的生產標準、技術參數,還有技術轉讓的細則,每一條都像在針尖上跳舞,法國人嚴謹得近乎苛刻,字句間的斟酌幾乎到了咬文嚼字的地步。
    蘇俊始終沉得住氣,條理清晰地拆解著技術壁壘的可行性,莫雨薇則在一旁精準補位,將設備安裝的銜接節點與付款流程的細節一一捋順,直到最後一個條款敲定,窗外的天色早已沉得像塊墨玉。
    回到家時,
    小院裏一片漆黑,連廊下的燈籠都熄著,想來是家人都已安歇。
    莫雨薇輕手輕腳推開客廳門,月光從窗欞溜進來,在青磚地上鋪出一片銀白,她正要摸索著去按牆燈開關,角落裏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招呼:
    “賢婿!可算回來了!”
    莫雨薇嚇了一跳,手頓在半空,嗔怪的語氣裏帶著點後怕:“爹!您怎麽不開燈啊?黑燈瞎火的,嚇我一跳!”
    黑暗裏傳來莫老邪爽朗的笑聲,像串銅鈴在空蕩的客廳裏撞出回音:
    “哈哈哈……還不是你那寶貝兒子,開著燈就瞪著倆大眼睛不睡,我這才把燈都熄了。”
    “哎喲,您就慣著他吧!”
    莫雨薇無奈地歎口氣,借著月光看清老爺子正坐在太師椅上,“可您也熬著不睡,這是等誰呢?”
    “等你男人。”
    莫老邪的聲音沉了沉,少了幾分玩笑氣,“我有正事,得跟女婿說道說道。”
    蘇俊剛把公文包放在案幾上,聞言抬眸看向暗處的嶽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包上的金屬搭扣——他知道,老爺子這時候專門等他,定不是小事。
    莫雨薇愣了愣,隨即溫順地應道:“那好吧,我去看看小狗兒,帶他先睡。你們爺倆慢慢聊。”
    看著她輕手輕腳掩上裏屋的門,莫老邪才轉過身,目光落在蘇俊身上,語氣沉了沉:“賢婿,今天外麵出的事,你可有耳聞?”
    蘇俊脫了外套掛好,聞言搖了搖頭,臉上還帶著幾分談判後的疲憊,坦誠道:“嶽父,今天在領事館從早談到晚,一心都在疫苗的事上,外麵的動靜還真沒留意。”
    莫老邪也不繞彎子,往前傾了傾身,聲音壓得更低:“今天唐督軍沒了。他剛咽氣,手下那四大鎮守使就撕破了臉皮,已經開始窩裏鬥了。”
    蘇俊心裏猛地一沉——怎麽回事?這和他熟知的那段曆史軌跡對不上了。
    麵上卻適時露出驚色,眉峰蹙起:“竟有這種事?連最後一點體麵都不顧了,連裝都懶得裝一下嗎?”
    莫老邪卻沒接蘇俊這話,隻抬手從袖中摸出塊玉佩,玉質溫潤,上麵雕著條騰雲的龍,龍鱗紋路在月光下隱隱泛著光。
    他手指輕輕一叩,玉佩便穩穩落在了太師椅旁的小幾上,發出一聲清越的脆響,在這靜夜裏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