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海邊小鎮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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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的幾天,一切似乎被強行壓製在平靜的水麵之下。
    喻靈兒的手腕敷上了搗碎的草藥,裹著厚厚的布條,傷口沒有潰爛,但始終隱隱作痛,那圈紫黑色的齒痕頑固地盤踞在皮膚上,顏色深得發亮。
    她變得異常沉默,常常一個人坐在海邊礁石上,抱著膝蓋,望著起伏的黑色海浪,一坐就是半天。
    柏清風陪著她,憂心忡忡。
    “……清風哥,我這幾天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感覺,我們似乎,不屬於這裏。”
    柏清風眼神微變,但最後他隻是沉默地抹去了濺到她臉頰上的水珠,理順她被海風吹亂的頭發。
    老孫頭徹底垮了。
    他把自己關在散發著濃烈魚腥味的破屋裏,門窗緊閉,拒絕見任何人。
    有人從窗外窺見,他整夜整夜地點著昏暗的鯨油燈,對著牆壁又哭又笑,神神叨叨地念著“海妖”、“詛咒”、“報應”。
    第一個異兆發生在第七天深夜。
    住在鎮西頭的李寡婦,半夜被隔壁屠戶王五家傳來的淒厲慘叫聲驚醒。
    那聲音不似人聲,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非人的瘋狂。
    緊接著是重物倒地、器物被砸碎的刺耳噪音。
    李寡婦嚇得魂飛魄散,裹緊被子瑟瑟發抖。
    第二天清晨,有膽大的鄰居去王五家查看,發現王五渾身是血地坐在堂屋中央,眼神呆滯,手裏還緊緊攥著一把剁骨刀。
    他的婆娘和十二歲的兒子,倒在血泊裏,肢體殘缺不全——婆娘少了一條胳膊,兒子少了一條腿。
    王五嘴裏反複念叨著模糊不清的詞:“……不夠……尾巴……魚尾巴……”
    而在他家廚房角落,一隻倒扣的大木桶下,隱約傳出微弱而詭異的、如同嬰兒哭泣般的嗚咽聲。
    沒人敢去掀開那木桶。
    恐懼如同瘟疫,無聲地在小鎮冰冷的石巷間蔓延。
    第二個夜晚,鎮東頭又響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和打鬥聲。
    第三個夜晚,聲音蔓延到了鎮中心……
    喻靈兒每晚都緊緊閂住自己小屋的門窗,用桌子死死頂住。
    屋外不再是熟悉的蟲鳴和海浪聲,而是此起彼伏的、非人的嘶吼、絕望的哭喊、令人牙酸的鈍器擊打聲和……
    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濕漉漉的拖拽聲。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鐵鏽味和濃得化不開的鹹腥。
    她蜷縮在角落,每一次屋外的異響都讓她心髒驟停。她不敢點燈,黑暗中,隻有喻靈兒手腕上那圈紫黑色的咬痕,像一個不祥的烙印,在她腦海中反複灼燒。
    一個慘白的月夜。
    喻靈兒被一陣細細的、不成調的哼唱聲驚醒。
    那調子極其怪異,尖細、扭曲,斷斷續續,像是用指甲刮著生鏽的鐵片,卻又隱隱透著一絲詭異的熟悉感——
    正是那條銀色人魚臨死前喉嚨裏發出的破碎音節!
    聲音……來自門外!
    喻靈兒渾身血液瞬間凍結。她屏住呼吸,顫抖著挪到門邊,眼睛死死貼在門板一條細微的縫隙上。
    清冷的月光潑灑在門外狹窄的石板路上,如同鋪了一層慘白的霜。
    一個纖細的身影背對著門,靜靜地站在那裏。
    一個陌生的“人類”女孩。
    她穿著單薄的寢衣,赤著腳,銀色的長發披散著,在夜風中輕輕飄動。她的頭微微歪著,肩膀以一種極不自然的頻率小幅度地聳動著,仿佛在無聲地大笑。
    那不成調的、尖細扭曲的哼唱,正從她口中逸出。
    更讓喻靈兒魂飛魄散的是她手中拖拽著的東西——
    一張沾滿深褐色汙跡、沉甸甸的破舊漁網!
    漁網裏,赫然兜著幾團模糊的、血淋淋的東西。
    月光下,喻靈兒看清了:
    那是一條蒼白浮腫的人腿,斷口處筋肉猙獰;還有一隻連著半截小臂的手掌,手指扭曲地蜷縮著;甚至……還有一截覆蓋著幾片黯淡銀鱗、血肉模糊的魚尾殘段!
    濃重的血腥味,即使隔著門板,也濃烈地鑽入喻靈兒的鼻腔。
    女孩哼著那詭異的調子,拖著那張裝滿恐怖“收獲”的漁網,赤著腳,一步一步,緩慢而僵硬地向著鎮子深處、大祭司所居的海崖方向走去。
    腳步聲混合著漁網在地上拖拽的沙沙聲,在死寂的夜裏,如同喪鍾的餘音。
    喻靈兒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遏製住喉嚨裏即將衝出的驚叫。
    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
    月光透過門縫,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慘白的光帶,像一條通往地獄的路徑。女孩哼唱的曲調,如同附骨之蛆,纏繞在她耳邊。
    海崖頂端,大祭司那座用黑曜石砌成的神廟,如同巨獸盤踞,沉默地俯瞰著下方陷入瘋狂與血腥的小鎮。
    老孫頭不知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避開那些遊蕩在暗巷中的恐怖身影,最終爬上這處高地的。
    他撲倒在冰冷的黑石台階上,衣衫襤褸,沾滿泥濘和不知名的暗紅汙跡,形容枯槁,眼中隻剩下絕望的灰燼。
    神廟沉重的大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
    門內,並非想象中的神聖殿堂,而是彌漫著濃烈的、混合了金屬熔煉、奇異草藥和某種古老腐朽氣息的煙霧。
    煙霧深處,一個枯瘦得如同風幹樹枝的身影緩緩顯現。
    大祭司身披著綴滿奇異貝殼和暗沉金屬片的黑色法袍,兜帽壓得很低,隻露出下半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和一張薄而蒼白的嘴唇。
    她的眼睛深陷在陰影裏,目光卻銳利如鷹隼,穿透煙霧,落在老孫頭身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
    “海……在索取代價。”大祭司的聲音異常幹澀沙啞,仿佛兩塊粗糙的礫石在摩擦,“那詛咒……已滲入骨髓。”
    她渾濁的眼珠轉向惶恐的鎮民,話鋒陡然一轉,帶著一種蠱惑的輕快:“人魚癡迷黃金!用黃金打造一座華美的宮殿,沉入海眼!它們自會追逐光明,鑽入牢籠!”
    大祭司咧開嘴,露出一個枯樹皮般的笑容,“鎖住源頭,方能平息這骨肉相殘的孽債!”
    老孫頭篩糠似的抖著:“可…可…俺們哪…哪有恁多金子?”
    大祭司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陰鷙如深淵:“蠢貨!不會想辦法嗎?!”
    那聲音尖利刺耳,刮擦著神經。
    鑄造黃金宮殿的命令如同颶風席卷了小鎮。
    鎮上殘餘的居民們開始收集所有金屬,熔煉到一起,再鍍上一層金色。
    所有金屬……無論大小、無論價值、無論承載著多少情感與記憶,都被無情地搜刮一空,投入那口日夜燃燒、火光衝天的巨大熔爐之中。
    絕望的哭泣、憤怒的咒罵被熔爐的轟鳴和監工冷酷的嗬斥徹底淹沒。
    爐火晝夜不息,將所有金屬熔煉成滾燙、粘稠、流淌著不詳光芒的液體,再重新澆築成一個虛偽的宮殿。
    大祭司如同一個冷酷的煉金術士,日夜守在那沸騰的熔爐旁。
    她手持一柄造型奇詭、杖頭鑲嵌著奇異寶石的骨製法杖。
    柏清風認出那材質,與打撈上來的某段人魚脊椎極其相似。
    她口中吟誦著艱澀拗口、音調詭譎的古老咒文。
    隨著她的吟唱,熔爐中翻騰的金屬液體表麵,不斷浮現出扭曲的銀色符文,又瞬間被高溫吞噬,發出滋滋的輕響,騰起一縷縷帶著濃烈腥氣的銀藍色煙霧。
    她將那些打撈上來的、屬於人魚的骸骨,小心翼翼地、按照某種邪異的圖譜,一點點投入熔爐的核心區域。
    銀色的骨骼在熾熱的熔爐中並未立刻融化,反而像活物般微微震顫,散發出冰冷的銀輝,與滾燙的金屬液形成詭異的對抗與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