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海邊小鎮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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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殿落成的日子,天氣詭譎。
    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低低壓著海麵,一絲風都沒有,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海麵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粘稠的墨綠色,像一塊巨大的、凝固的屍蠟。
    沉重的石模在海岸邊日夜趕工鑄造而成。
    當熔爐閘門轟然開啟,那流淌出的金屬液體,帶著毀滅性的高溫和刺鼻的硫磺與海腥混合的氣息,咆哮著注入巨大的模具。滾燙的金屬與冰冷的石模接觸,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和衝天的白氣。
    一座龐大、猙獰、融合了異教圖騰與深海巨獸特征的宮殿雛形,在彌漫的水汽與刺目的金光中,漸漸顯露崢嶸。
    宮殿的基座和關鍵的承重柱上,清晰地鑲嵌、澆築著那些被刻意保留下來的人魚骸骨——扭曲的脊柱纏繞著金色巨柱,巨大的頭骨被金色包裹,空洞的眼窩凝視著建造它的人類,銀色的碎骨在宮殿牆壁上形成詭異而華麗的紋路。
    隻不過將那宮殿的門關上,這些就通通看不見了。
    隻剩下外牆上的水母觸須紋路和繁複交錯的珊瑚枝蔓浮雕。
    他們還刻意在柱子表麵鑲嵌上深海中采擷的虹彩珍珠母貝。貝殼在幽光中折射出變幻莫測的藍紫與銀綠光暈,如同將極光封印其中。
    海崖邊,黑壓壓地擠滿了幸存下來的鎮民。
    他們形容枯槁,眼神麻木呆滯,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隻剩下卑微期盼。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懸崖邊緣那座在陰沉天光下依舊散發著刺目金芒的龐大宮殿。
    它線條粗獷扭曲,布滿尖銳的棱角和深陷的孔洞,通體流淌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基座上鑲嵌的森白人魚骸骨在金光映襯下更顯猙獰可怖。這不像供奉神明的殿堂,更像一座為囚禁惡魔而澆築的巨大牢籠。
    大祭司站在宮殿最前方的高台上,枯瘦的身影在遼闊的海洋麵前渺小如螻蟻,卻又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嚴。
    她高舉著那柄人魚脊骨法杖,杖頭的寶石此刻光芒大盛,如同深海巨獸的眼睛。她口中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像用盡全力鑿刻在堅硬的金屬上,尖銳、高亢、帶著一種撕裂靈魂的力量,在沉悶的空氣中瘋狂震蕩,狠狠撞擊著每一個人的耳膜和心髒。
    法杖頂端猛地指向下方墨綠色的海麵!
    早已準備好的、手腕粗細的數百條纜繩同時被巨斧斬斷!
    轟隆隆——!!!
    大地劇烈震顫!金色宮殿發出一聲沉悶如遠古巨獸垂死呻吟般的巨響,龐大的底座開始沿著陡峭的崖壁緩緩滑動。
    沉重的基座摩擦著粗糙的岩石,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迸濺出刺目的火星。
    速度越來越快,最終,這座龐然大物,帶著毀滅性的氣勢,掙脫了懸崖的束縛,朝著下方死寂的墨綠色海麵轟然墜落!
    轟——!!!
    無法形容的恐怖巨響,如同天穹崩裂,大地塌陷。
    金色宮殿砸入海麵的瞬間,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那浪不是白色的,而是粘稠的、混合著無數泥沙和奇異銀藍色熒光的墨黑。巨浪如同咆哮的城牆,狠狠拍向海岸,將崖下嶙峋的礁石瞬間吞沒。
    冰冷腥鹹的海水如同暴雨般潑灑在崖頂呆滯的人群身上,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腐爛海腥味。
    宮殿沉沒的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瘋狂旋轉的黑色漩渦。
    漩渦深處,一點刺目的金光頑強地透射出來,如同地獄睜開了一隻黃金豎瞳。無數巨大的、銀藍色的氣泡從漩渦深處翻湧而上,在接觸空氣的瞬間劈啪爆裂,散發出濃鬱的、帶著甜腥的腐朽氣息。
    崖頂死寂。
    ……
    小鎮終於回到了平靜的生活。
    幾年之後,鎮上陸陸續續地被開發成了旅遊區,建起了一個大型的度假村。
    這一天,喻靈兒在小院門口看見了一個年輕男孩。
    她本來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正蹲在自家小院門口,用一把小刷子仔細清理著剛從礁石縫裏摸上來的幾枚紫貝殼上的苔蘚。
    陽光暖烘烘地曬著後背,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魚腥和海鹽味兒,一切都像被曬暖的舊棉絮,熟悉而熨帖。
    小鎮似乎真的從那場金色宮殿的沉沒中緩了過來,雖然碼頭冷清了許多,但恐懼的陰霾被海風吹散了不少,日子又回到了那種被海浪反複拍打的、緩慢而堅實的節奏。
    “嗨!” 一個清亮又帶著點好奇的聲音突然在籬笆外響起,“打擾一下!”
    喻靈兒抬起頭。院門外站著一個年輕人,背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穿著鮮豔的t恤和運動短褲,臉上帶著一種與小鎮格格不入的,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
    他的皮膚是健康的淺麥色,頭發被海風吹得有點亂,眼睛亮晶晶的,像剛被海水洗過的星星。
    “請問,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最好玩嗎?”
    他熱情地問道,露出一口白牙,“我和同學畢業旅行來了這裏,就住在那邊的度假村!”
    他指了指鎮子西頭那片嶄新的白色建築群。
    喻靈兒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貝殼,站起身。
    小鎮居民的臉上總帶著一絲抹不去的疲憊和警惕。這個男孩的笑容,像一道毫無預兆劈開厚重雲層的陽光,有點晃眼,卻讓她心底某個沉寂的角落微微動了一下。
    “好玩?” 喻靈兒臉上也漾開一個久違的、帶著點狡黠的笑,“海邊嘛,最好玩的當然是在海裏呀!”
    男孩眼睛更亮了:“我叫楊帆!帆船的帆!同學都叫我小楊!小姐姐怎麽稱呼?”
    “喻靈兒。”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沙,“海裏的玩法可多了!”
    接下來的幾天,仿佛被注入了某種遺忘已久的活力。小楊帶來了跟他玩得最好的七八個同學。
    他們幾個想來海邊玩,其他人似乎有的窩在度假村裏,不想曬太陽。那些同學可能晚上才來海灘上走走。
    喻靈兒成了他們最熱心的向導。
    她帶著這群嘰嘰喳喳的年輕人,在清晨退潮時鑽進礁石迷宮般的縫隙,尋找躲在石窩裏的青殼蟹和揮舞著大螯的龍蝦,惹得膽小的女生尖叫連連又興奮不已。
    她教他們辨認沙灘上奇形怪狀的貝殼,講述那些被海風磨圓了棱角的故事傳說——當然,刻意隱去了關於銀色人魚和沉沒宮殿的所有痕跡。
    他們租了漁船出海,在風平浪靜的海灣裏笨拙地撒網,撈上些小魚小蝦,喻靈兒就在船頭架起小爐子,用現撈的海貨煮一鍋鮮掉舌頭的雜燴湯,鹹鹹的海風裏頓時飄滿了食物的香氣和年輕人的歡聲笑語。
    小楊總是最活躍的那個,舉著手機拍個不停,尤其喜歡圍著喻靈兒問東問西,從哪種海草能吃,到海鷗為什麽總跟著漁船飛。
    他的笑容坦蕩又熱烈,像不知疲倦的海浪。
    柏清風遠遠地看著他們。
    他站在自家小屋的陰影裏,看著喻靈兒被那群年輕人簇擁著。
    “清風哥,你看小楊他們撈的這條魚,好怪!” 喻靈兒舉著一條色彩斑斕的不知名海魚跑過來,臉上紅撲撲的,額角還沾著細沙,“你看這種魚能吃嗎?”
    柏清風的目光掠過她興奮的臉,落在她身後那群嬉笑打鬧的年輕人身上,最終定格在小楊那張毫無防備、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臉上。
    第七天的傍晚,夕陽把天空燒得像一塊融化的赤金,又詭異地塗抹上幾縷鐵鏽般的暗紅。
    喻靈兒和小楊他們剛從碼頭回來,每個人手裏都拎著些零碎的海獲,準備去他們住的度假村的場館裏燒烤。
    笑聲和說話聲在空曠的石板路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