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讓龍震所有的動作就是一頓。
    他再次放下棋譜和棋子，雙手交叉合十撐在桌子上，看向這般發言的龍月。
    “你或許還需要一支鎮靜劑。” 長者慈祥的笑容未變，語氣也很平和。
    龍月的反應則是拉高嘴角。
    “嗬，你用不著威脅我，這消息我也沒打算瞞著哥哥姐姐他們多久，隻不過往後壓幾天，等事情過去了就是。”
    “說起來，我這病還是多虧了你，我都還沒有說過謝謝呢，爺爺。” 念及這個病症的起因，龍月就是心裏一痛。
    她側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棋盤旁邊擺著的木質相框，收斂起所有的憤怒，眼中的厲芒也暗淡下去，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爺爺，這世界上，你明明最清楚徐文鑰對我的意義，為什麽幹涉我，我不能理解。”
    注意到龍月的動作，龍震的視線也隨之落在相框上，臉上慈祥的笑容消失，變成了平靜和漠然。隻有注視著妻子的眼中，帶著些許的溫度。
    他一時間沒有開口。
    兩人此刻都隻是靜靜的看著相框，想起曾經那個笑著喊他們名字的人，誰都沒有發聲催促。
    就這樣靜默了一會，龍震將目光轉移到龍月身上，問了一個問題。
    “我很奇怪，你是怎麽控製住的？”
    “我見到一冉的第一眼就知道，我要她；見到她的第一天，我就開始著手收集許家的把柄，有點少，我就開始給他們製造把柄；第一周她就主動來見我了，和我一起吃了頓飯；一個月後，她成為我的女伴陪同我參加了重要的宴會；三個月後，她成了我的妻子。”
    “而你，磨蹭到現在都兩年多了。這種進度，放在我們身上，太有意思了。”
    對上龍震饒有興趣的目光，龍月眼瞳就是一縮。
    說實話，她其實也覺得很有意思。
    但她也確實做到了。
    至於原因。
    “或許就是因為你的進度太快，手段過激，才會讓奶奶在養我的時候，無時無刻地教導我要忍耐和克製吧。”
    龍月理所當然的語氣和用詞，直接讓龍震淡漠的臉上裂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裏麵可見的不悅和冷酷。
    “你是在教育我嗎？”
    沉下來的語氣和眼中浮現出的似寒夜月光的冰涼，龍震嘴角下撇，難得變了臉色，壓迫感十足。
    但這些對龍月沒有影響。
    “你生氣也沒用，我隻是在陳述事實。”
    龍月垂下眼眸，讓長長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緒，說話也是平述的語氣，“奶奶曾經無意中和其他人提起過的，說龍家這種隔代遺傳的可怖性格，無論如何都要壓製一下才行。這樣對我好，對我以後喜歡的人也好。”
    她抬眼再次看向自己的爺爺，又看了看相框，語氣中帶了點嘲諷，“這種事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換來龍震震怒，甚至他不受控製地猛地拍了一下桌麵。
    棋盤顫了顫，之上的棋子則跟著跳動了一下，有些還偏離了原先的位置。
    巨大的響聲也將守在門口的阿英驚動，想都沒有想地闖進了書房。
    “出去！”“出去！”
    一老一幼兩聲厲喝讓他立刻低頭後退而出，再次帶上門，手腳無聲。
    龍月眼見爺爺心怒形於色，內心也是難過起來，不是為爺爺，而是為自己。
    正因為太過相像，才知道怎麽做最戳彼此的痛處。
    爺爺的如今，也有可能是她的未來。她在為遙遠未來的那個自己難過。
    但有些事情確實要說清楚。
    “自我回到龍家，從奶奶發現我和你太像後，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帶我走遍了華國，深入邊荒大漠、密林偏島，去認識那些為國無私奉獻的科學家們，讓我和他們學習、溝通、聊天，希望他們能感染到我，學會克製。”
    “甚至包括我師父red在內，這些人是教會了我一些東西，也為了讓奶奶開心，我讓自己變成了她喜歡的樣子。”
    “但本質沒變過，我們都清楚的。” 龍月站著，微微俯視坐著的爺爺，兩人都沒有移開視線，有些事情，心知肚明。
    對話依然在繼續，龍月在說，龍震在聽。
    “奶奶或許是知道的，但始終沒有停止過這樣的家教。她教了很多，包括喜歡要說出了來，愛要克製什麽的，甚至用哥哥姐姐來舉例子，等等等等，那時候我都是當樂子聽的。當然，她的這些言行也是有影響的，繁忙的學習生活和受她影響的人的保護，我確實是在隔離的環境中有所改變了。一點。”
    “直到。。。”
    口中的話就要吐出，龍月卻又將之含在了嘴裏。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深吸一口氣，試圖穩定住已經開始動搖的情緒和理智。
    “直到，她死的那天，我學會了。”
    。。。。。。
    很多時候，祖孫兩個都不會去提及奶奶許一冉的死亡。
    這是他們兩人共同的創傷，碰一次，痛一次。
    可今天，龍月不能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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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界上，唯一能說服龍震的，除了國家，就隻有許一冉。
    以龍家人的性格，如果不是奶奶有遺言要求爺爺必須活著，恐怕在妥善安排好龍穆兩家的事情，交接好國家的工作後，龍震會毫不猶疑地給自己一槍。
    也正因為看過他如今的生活，龍月更不想變成這樣。
    “爺爺，你遇到了，擁有了，失去了。我也是。但我比你幸運一點，我再次遇見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接受你們的幹涉。魚死網破我也再所不惜。”
    用力拍桌發泄怒氣後，龍震的左手放在了腿上。妻子的死亡一再被提起，即便他的神色未變，死死握住的拳頭已經用力地壓在他的腿上，時刻提醒著他如今的絕望和空虛。
    “。。。”
    沉默在空氣中發酵，讓無聲更加震耳欲聾。
    麵對自家這個頑固的臭老頭子，龍月暗暗咬緊牙關，拿出殺手鐧。
    “我手裏有一些奶奶的錄像和音頻。交換。你不再出手。”
    “成交！”
    “臭老頭！”
    祖孫倆完成了利益交換後，龍震撫摸著手機上收到的資料，終於真心地笑了起來。
    在龍月離開之前，老爺子問她，為什麽選擇了最難、最耗時間的一種方式。
    龍月的話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說，龍家這種地方，他們這種性格，注定了就要在這上麵耗一生。可一生總會有意外，誰都無法預估。她希望，她喜歡的人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看著的是全部的她，笑起來的時候也一定是真心的。她要提前得到，爺爺和奶奶花了半生才得到的東西。喜歡就說出來，用語言用行動都可以；克製自己或許有些疼，但對比最後得到的碩果，她覺得挺值的。
    她說，泥沼之地是不容易開出花，那就給他養分，讓花變成樹，強大的根係會給他們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哪怕是最終沒有在一起，至少，這樣的力量也能防止她突然發瘋傷到對方。
    所以，最後的最後，龍震在孫女離開的時候，提出了一個條件。
    龍月聽完了爺爺的話後，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阿英再次進入書房，站在龍家掌權人的麵前。
    老爺子此時靠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半炷香後，龍老爺子的聲音傳到了阿英的耳朵裏。
    “吩咐下去，對徐文鑰的監控改為觀察，必要的時候幫一把也無妨。”
    “龍睿辛和穆奕北的安排，不用再壓製了，隨他們折騰吧。”
    “我記得龍懷安是不列顛的駐華大使對吧，讓她安排人，去接觸一下，我們未來的親家母吧。”
    “好的，老爺。”
    。。。。。。
    告別老師，並和師公約好時間，和長輩們用完午飯後徐文鑰再次回到了酒店。
    回程的路上，他依然試圖給龍月打電話，發信息，依然沒有收到回音。
    隻有王教授給他發了信息，轉述了一下他和龍月之間的對話。
    徐文鑰聽完，特地給老教授打了個電話感謝，電話掛斷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坐在空蕩蕩的房間客廳裏，徐文鑰摸著肚子空空的陶瓷小罐茶葉倒都給老師了），罐身上是簡單的幾筆竹枝。
    這段時間，他始終在思考，大腦在空前的運轉，比他之前打比賽的時候轉動得都快，想到一些好的話他就給龍月發過去，卻沒有說出龍月最想要的那句話。
    手機再次響起，滬城的事務還是需要他處理，他強迫自己走回書房，先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另一邊，龍月在銷假回到崗位後，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比之前更專注、更投入，三餐隨便，熬夜的時間也更久了，狀態自然也是差得要命。
    王教授也是擔心的緊，好幾次都將這種情況發信息給徐文鑰，希望他能起點作用。可惜，龍月的狀態依舊。
    他不知道的是，他以為他的信息發出去了，其實全部都被莫名攔截掉了。
    龍月也無數次地打開手機，看徐文鑰發過來的話，看王教授發出去的話，每一次都是沉默許久，毫無回執的動作。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數天。中間徐文鑰完成了工作交接，就等會滬城接受破曉的ceo崗位；為自己和埃德加、錢老都搭好了橋，並通知幻夢的執行總監調整了公司的未來框架。龍月這邊，則是重新優化升級了金月的軟硬件，並成功構築了華國的人工智腦白澤。
    很快，這漫長又短暫的八天就這麽過去了。
    第九天，徐文鑰準備出門和新認識的策劃師錢老推薦）喝杯咖啡，就收到了百裏逸麒催他返回滬城的電話，同時，幻夢的執行總監的促返消息和王雷的速歸信息也一並到達。
    所有這些消息，逼得他不得不提前終止了在燕京的旅程。
    。
    bug：【小月亮，滬城有事情我必須要回去。我定了明天下午3點的飛機。我會在機場等你。你來，好嗎？】
    bug：【或者你發個消息告訴我你來不來也可以。但我會一直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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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ug：【小月亮，我想見你。。。】
    bug：【拜托，你來。。。】
    bug：【小月亮。。。】
    。
    徐文鑰在正常的時間起床，正常的時間出門，所以，到達機場的時候，是早上8點。
    他托運好了行李，拿著打印好的登機牌，在安檢口一直等著。
    時間流速似緩實急，直到機場的頭等艙服務經理找到徐文鑰、輔助他以最快的速度過安檢、登機入座，他都沒有等到想見的人。
    飛機就這麽準時地起飛了。
    龍月站在機場航站樓的觀景台上，通過巨大的落地窗看著那架載著徐文鑰的飛機。
    手機裏的未接信息有很多，她沒敢打開，全部裝進了小黑包裏，背在背後。
    她覺得要是看了，很大概率會黑進機場的係統，搞點什麽交通管製、臨時通知之類的。那她就白折騰了。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表情，可能也沒什麽表情，隻是眼神專注地看著巨大的飛機慢慢駛離登機廊橋，緩慢開動起來轉入專用的起飛跑道。
    耳邊似乎響起了發動機的怒吼，響徹雲霄的引擎聲中，那台飛機像是被點燃的火箭一般開始瘋狂加速，一往無前。
    機身與地麵摩擦揚起清晰可見的氣流，緊接著，飛機微微傾斜機身，就這麽平穩地離開了地麵，向著無盡的藍天翱翔而去。
    龍月的視線也隨著飛機遠去，而她的左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右手，用盡全身力氣克製著自己，牙關緊咬，嘴角也微微顫抖，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向前邁出了一小步。
    她屏住呼吸就這麽盯著那架飛機越飛越遠，漸漸變成一個小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哭出來了。但摸一摸眼角，又沒什麽痕跡。
    於是，她慢慢的吐出一口濁氣，眼神有些渙散，肩膀也有些塌了下來。
    而後，閉眼，再次睜開。
    收拾好依依不舍的情緒，轉身融入人群中，也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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