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掛逼沒有明天
    淩晨五點，深圳龍華，景樂新村。
    “飛龍網吧”四個褪色的大字在霓虹燈管的殘喘中明滅不定，像個肺癆鬼最後的咳嗽。網吧裏，空氣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濃痰，彌漫著劣質煙草、汗液、泡麵湯水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屬於“掛逼”們的特殊酸腐氣息。
    李三，或者說，在這片區域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李掛逼，在一片激烈的鍵盤敲擊聲和某個老哥如雷的鼾聲二重奏中，艱難地從油膩的沙發上撐起了身子。
    脖子像是鏽住的合頁，發出“嘎吱”的抗議。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視線聚焦在麵前布滿汙漬的電腦屏幕上——遊戲角色早已在主城安全區站成了雕像，旁邊是鮮紅的“網絡連接中斷”提示。
    媽的，又掉線了。
    他揉了揉幹澀發癢的眼睛，眼角的餘光瞥見吧台後老板娘那張寫滿“催債”二字的臉。昨天賒的十塊錢網費，加上今早這幾個小時，怕是又要滾到十五塊了。
    李三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褲兜，胃裏適時地發出一陣抗議的咕嚕聲。饑餓感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五髒六腑。
    “草！”他低罵一聲，認命般地站起身。
    再不去找活兒幹，今天就得體驗真正的“掛逼”——連碗四塊錢的掛逼麵都吃不起的那種。
    走出網吧，清晨微涼的空氣帶著一股潮濕的腥氣，稍微驅散了些許困意。天邊泛起魚肚白，但對於景樂新村和附近的三和人才市場來說，新的一天早已開始喧囂。
    李三熟門熟路地穿過幾條垃圾遍地、汙水橫流的小巷，匯入湧向三和人才市場的人流。這裏是日結工的天堂，也是地獄。無數和他一樣的“大神”，揣著幹癟的錢包和同樣幹癟的希望，日複一日地在這裏尋找著能讓他們“活過今天”的工作。
    廣場上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各種招工牌子像雜草般林立：“工廠普工，包吃住”、“工地小工，日結一百八”、“快遞分揀，男女不限”……舉牌子的中介們扯著嗓子嘶吼，唾沫星子橫飛，用各種或真或假的承諾吸引著麻木的人群。
    “靚仔，進廠不？空調宿舍，ifi覆蓋！”
    “兄弟，搬磚去不去？兩百一天，下班結賬！”
    “看什麽看，就是你！保安幹不幹？輕鬆活，站崗就行！”
    李三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他像一條滑不溜秋的泥鰍，在人群中靈活地穿梭，眼神銳利地掃過那些招工牌和中介的臉。幹這行久了，他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能大致分辨出哪些是純粹的黑中介，哪些是克扣嚴重的“灰中介”，哪些是偶爾能讓人吃頓飽飯的“良心中介”。
    他的目標很明確：找個日結的活，最好是一百五以上，能幹滿八個小時就行。太高的工資多半有詐，太低的又不夠他今天的開銷——網費、掛逼麵、可能還得來瓶大藍瓶廉價啤酒）。
    “喂！那個誰，對，就你，瘦猴似的那個！”一個粗啞的聲音喊道。
    李三循聲望去，一個穿著花襯衫、脖子上掛著拇指粗金鏈子真假難辨）的胖子正衝他招手。胖子身邊圍著幾個眼神不善的年輕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是“王哥”，這片有名的“灰中介”，手下養著幾個打手，專門介紹些偏遠工地的活，克扣是常態，但偶爾也能給到接近承諾的工錢。
    李三心裏盤算著。去王哥那幹活，風險有，但收益也可能高點。今天實在太餓了，他決定賭一把。
    他擠開人群走過去，臉上堆起一絲慣有的、帶著點諂媚的笑容：“王哥，早啊！今天有啥好活關照兄弟？”
    王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咧嘴一笑，露出幾顆黃牙：“算你小子運氣好。有個看場子的活，輕鬆得很，就在工地門口坐著，看看物料，防止有人偷東西。三百塊一天，幹不幹？”
    三百？李三心裏咯噔一下。這價錢高得離譜了，絕對有貓膩。但他臉上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副驚喜交加的表情：“真的假的？王哥，這麽好的事能輪到我？”
    “廢話！看你小子機靈，便宜你了。麵包車在那邊，趕緊上車，去晚了人家不要了！”王哥不耐煩地指了指不遠處一輛破舊的金杯麵包車。
    李三心裏飛快地權衡。三百是陷阱，但也許能拿到一百五？或者一百？總比餓死強。他咬了咬牙：“幹！謝謝王哥！”
    他快步跑向麵包車，拉開車門，一股汗臭和煙味撲麵而來。車裏已經塞了七八個和他差不多的“大神”，個個麵黃肌瘦，眼神黯淡。
    車子啟動，搖搖晃晃地駛離了三和人才市場，朝著未知的方向開去。李三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景象，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麵包車在坑窪的土路上顛簸了近一個小時，最終停在了一個荒涼偏僻的建築工地門口。工地被簡陋的鐵皮圍牆圍著，裏麵塔吊林立，機器轟鳴。
    “下車下車！都給我麻利點！”一個凶神惡煞的光頭從駕駛室跳下來，衝著車裏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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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和其他人被趕下車。所謂的“看物料”，根本就是個幌子。他們被帶到工地深處，任務是——搬水泥，卸鋼筋。
    “媽的，又被坑了！”有人低聲咒罵。
    “小聲點！不想幹就滾蛋，沒人攔著你！”光頭監工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眾人敢怒不敢言。既來之，則安之。至少幹活還有錢拿，雖然肯定會被克扣。
    烈日當空，塵土飛揚。李三咬著牙，和其他人一起，重複著機械的動作。汗水濕透了單薄的衣衫，黏在身上，又癢又難受。水泥的粉塵嗆得他不停咳嗽，裸露的皮膚被曬得火辣辣地疼。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頭被鞭子抽打的牲口，麻木地搬運著沉重的物料。三百塊的幻想早已破滅，他現在隻希望能拿到一百塊，夠他撐過今明兩天。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從清晨到日暮，李三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終於，收工的哨聲響起。一群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聚集到工地門口，等著王哥發錢。
    王哥叼著煙，慢悠悠地踱了過來，身後跟著那幾個紋身打手。他手裏拿著一疊零錢，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
    “大家辛苦了啊！今天的表現都不錯。”王哥清了清嗓子，“不過呢，今天出了點小意外，有幾袋水泥破了，鋼筋也少了點數……這個損失嘛，大家得承擔一點。”
    來了，熟悉的套路。李三心裏冷笑。
    王哥開始點名發錢。
    “張三，一百二。”
    “李四，一百一。”
    “王五，一百。”
    輪到李三時，王哥數出五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扔到他麵前：“李三，五十。”
    五十？！
    李三感覺一股血直衝腦門。幹了十幾個小時的重體力活，累得像條死狗，就給五十塊？連他媽的網費都不夠！
    “王哥！”李三的聲音有些顫抖，是累的，也是氣的，“說好的三百！就算有損耗，也不能隻給五十吧？！”
    王哥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三百？那是看場子的價錢！你們幹的是搬運！五十塊，愛要不要！嫌少？行啊，一分錢都別拿，滾蛋！”
    旁邊的幾個打手立刻圍了上來，眼神不善地盯著李三，掰著手指關節，發出“哢哢”的聲響。
    其他拿到錢的工人都低著頭，不敢作聲。他們知道反抗的下場，輕則一頓毒打，重則連這僅有的一點錢都拿不到。
    李三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他看著王哥那張肥膩的臉，看著打手們囂張的氣焰，一股壓抑已久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
    憑什麽？憑什麽他們就能這樣肆無忌憚地欺壓？就因為自己是個沒錢沒勢的“掛逼”？
    “老子今天跟你拚了！”李三突然怒吼一聲，抄起腳邊一根鏽跡斑斑的鋼管頭，朝著王哥虛晃了一下。
    王哥和打手們都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瘦猴敢反抗。
    就是現在！
    李三扔掉鋼管，轉身就跑！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像一匹被追趕的野狗，朝著工地外衝去。
    “媽的！給老子抓住他！打斷他的腿！”王哥氣急敗壞地吼道。
    幾個打手反應過來，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李三玩命地跑著。他熟悉這附近的地形，知道穿過前麵那片拆遷廢墟，就能進入地形複雜的城中村。隻要進了那裏，就有機會甩掉追兵。
    風聲在耳邊呼嘯，心髒狂跳得像要炸開。身後的叫罵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一頭紮進昏暗的城中村小巷。這裏光線晦暗，道路狹窄，堆滿了各種雜物和垃圾。他像隻無頭蒼蠅般亂竄，希望能找到藏身之處。
    “砰！”
    慌亂中，他撞翻了一個擺在巷口的地攤。木板碎裂，上麵堆放的各種破銅爛鐵、舊書、古怪的小玩意兒散落一地。
    一個穿著破爛道袍、頭發花白、眼神渾濁的老頭坐在攤子後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住了。
    李三也摔了個狗吃屎，顧不上疼痛，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就在這時，他感覺腳下踩到了一個硬邦邦、涼颼颼的東西，硌得他腳底板生疼。
    他下意識地低頭一看，是一個巴掌大小、通體烏黑、非金非鐵的牌子，形狀有點像古代的令牌，又有點像某種不知名的電子元件。牌子表麵布滿了極其複雜、難以理解的細密紋路，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
    沒時間細想，身後的追兵已經衝進了巷子。李三一把抓起那個黑色牌子，胡亂塞進褲兜裏，爬起來繼續狂奔。
    “老東西！敢擋路！”追兵罵罵咧咧地推開擋在路中間的老頭，繼續追趕。
    李三仗著對地形的熟悉和瘦小的身材優勢，在迷宮般的小巷裏左穿右插，終於將追兵甩在了身後。
    他躲在一個散發著惡臭的垃圾桶後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像散了架一樣。腎上腺素退去後，疲憊和饑餓感如同潮水般湧來。
    今天真是倒黴透頂！不僅白幹了一天苦力，還差點被打斷腿。他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連那五十塊錢都沒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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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掏出了那個罪魁禍首——黑色牌子。
    在垃圾桶旁昏暗的路燈光下，牌子顯得更加詭異。那些細密的紋路仿佛在緩緩流動，散發出的寒意似乎能滲透皮膚，讓他打了個冷戰。
    “什麽破玩意兒……”李三嘀咕著，翻來覆去地看。這東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用，留著幹嘛？還差點害死自己。
    他抬手就想把這塊“廢鐵”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就在牌子即將脫手的瞬間，他的指尖無意中再次劃過牌子表麵那些繁複的紋路。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顫響起。
    緊接著，一股比剛才強烈數倍的冰涼氣流猛地從牌子湧入他的指尖，瞬間流遍全身！
    這股氣流所過之處，仿佛久旱逢甘霖，他那因過度勞累而酸痛無比的肌肉、因饑餓而抽搐的胃、因憤怒和恐懼而繃緊的神經，都在這股清涼氣流的衝刷下，得到了奇異的舒緩。
    逃亡帶來的疲憊感減輕了大半，連日來的困倦和麻木似乎也被滌蕩一空，頭腦變得異常清醒。
    “咦？！”
    李三猛地縮回手，震驚地看著手中的黑色牌子。
    牌子依舊是那個牌子，烏漆嘛黑，毫不起眼。但剛才那股舒服到骨子裏的感覺，絕對不是錯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手中的牌子，又看看自己似乎恢複了不少力氣的雙手，再抬頭望向遠處燈火璀璨、與他格格不入的繁華都市夜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塊撿來的“廢鐵”，難道是什麽寶貝不成？
    一個荒誕而又充滿誘惑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爬上李三的心頭。
    掛逼，難道真的還有明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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