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婆婆歎道：“我們也不至於這樣就答應了他們……兩邊也是談了幾輪條件的。最後我們說好，你王嬸嬸的丈夫老羅，他們橫豎也用不著，所以就不捉了，隻要我們跟他們來歸了案，就讓他帶著孩子們離開洛京，自己找地方躲起來，他們絕不追蹤……為首的知道我們信不過他們，還發了個毒誓，什麽天打五雷轟的。當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明晃晃的刀子頂著孩子們的後腰……雖然知道他這依舊是空口白話，我們也隻能就這麽算了，答應了下來。”
    何婆婆繼續道：“至少當時，他們還是依著承諾收了隊，隻帶了我們兩人走……他們也沒直接把我們送到衙門來，而是在城外一處別院關了三四日。我們心裏也算是多了點安心，有這麽三四天，你羅叔也差不多能帶著人出了京了。後來，他們就又零碎綁來兩撥人，一撥似乎是東宮一個屬官的兩個女兒，姓連的。我在旁邊聽著她們偶爾談天，她們應該是年輕時出了點意外，發誓不嫁了的，所以一直在家裏住著……因為稍年輕些，隻有三十五六歲，就充做玄霜和暢遠——你們今天就是扮的她倆的弟弟和弟媳。另一波是誰家的我們也不清楚，她們瞞得很嚴實，雖然和我們已經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依然不願意跟我們說話，還隱隱地有點看不起人似的。我在邊上看她們平素的舉止，應是出自大富之家，甚至可能是公侯府邸……他們就這麽湊了七個人出來，到正月二十六時，一早來了幾個穿著官衣的，把我們綁上手腳，塞到馬車裏，就送進城丟進了大理寺。但後來也沒提審過我們，就直接出判決了。可見大理寺那邊應該也是知道我們都不是正犯的。”
    說到這裏，何婆婆的眼睛突然緊緊盯著紈素背後台階上的鐵門，嘴裏說話也停了。奚笪回頭，看見孫如峰開了門走下來，向幾人道：“沒事，我就來換根香。幾位還有一炷香的工夫，還是長話短說吧。”指一指香爐裏燒盡的香，自己又燃上了一根。他手上提著個黑鐵大壺，從屋角拿了兩個杯子，給何婆婆和王晏倒上水，把壺擺在桌子中間，對紈素和奚笪道：“這裏沒什麽好茶，杯子也未見得幹淨，我就不招待你倆了。你們晚上再到我家喝去，我買了好酒的。”便轉身走上石階，又關了鐵門出去了。
    紈素道：“孫大哥是我們的老朋友了，我們托他行了個方便，才能順利見到兩位。”何婆婆點頭不語，拿起杯子，把水喝盡了。王晏也跟著喝了口水，又起身拿了那壺，給何婆婆又加滿了水杯。她坐下來，道：“梧桐苑在洛京的原址，在洛水邊上，南市北邊的惠慈坊。你們若是功夫不錯，能自保的，還請去幫我們看一眼，看看人都走空了沒有？”停了一停，又歎道：”算了，你們看見了，也沒什麽機會再告訴我倆了。”她望著紈素，道：“我聽說，你後來被離恨天的靈微道君抱走了……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紈素點頭道：“多謝王嬸嬸還惦記著我，我這些年在離恨天過得很好，師父師祖都很疼愛，也是教了我真本事的。”她認真地望著兩人，道：“在我想來，兩位聽我倆說了薑觀主她們已經脫險，想必現在最不放心的，就是洛京梧桐苑收養的孩子們了。若現在有個辦法，能讓兩位活下來，自己再去照顧那些孩子，兩位將作何選擇？”
    何婆婆搖頭道：“我已經這個歲數了，也活夠本了。我明日死在法場上，朝廷就不會再追捕薑觀主……我這條命，也就算死得其所。我是老骨頭了，在牢裏睡了半個月，骨頭縫裏哪哪都疼。這日子有什麽可挨的呢？何況……江湖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在洛京劫獄劫法場，或搞些刺王殺駕的大熱鬧出來。這點道理，你師父想必也不會沒教過你的。”王晏也搖頭道：“我雖不太相信那隊黑衣人會信守承諾，但……但我們畢竟是替薑觀主和懷夢死的。你知道的吧？我小時候，是廬州梧桐苑出身……我這條命是重霄觀所救，如今還給懷夢仙長，這是我願意的。”
    紈素道：”我沒打算劫法場。”她解開窄袖上的盤扣，從腕上解下兩串手串來，皆是一根紅繩穿著一枚定魂珠。她簡短地向兩人介紹此物的用法和弊端，終於成功地看到了王晏的臉上顯出了猶豫之色。
    何婆婆笑道：“離恨天果然是仙人手段。不過，要讓我這把老骨頭按現在這個狀態再活個百年千年，活成老妖怪，我是不太肯的……人老了，成天都是這裏那裏的不舒服。再說，即使我活著出去了，其實也沒什麽用處了。洛京的梧桐苑已經覆滅，我這一輩子，不過會些怎麽打掃院子，洗衣服，怎麽帶孩子之類的雜事，沒了梧桐苑，我也沒個兒孫，我還能去哪，能幹點什麽呢？倒不如安安生生地死了的痛快。我這輩子想想，也沒幹過什麽壞事，缺德事，下輩子要是運氣好，興許能投個好點的胎呢？”看向王晏，道：“倒是你……你不是一直不放心嗎？你若能活回來，就去親自看看，老羅還安全嗎？孩子們都帶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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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晏的臉上現出掙紮之色，她問道：“紈素你剛才說，要屍體損毀不嚴重，才能用這個法子複活……但是我們是要被砍頭的。”
    紈素道：“砍頭倒不算是屍體損毀嚴重的，離恨天有專門愈合創麵的藥……但是這條傷口的疤痕會一直留著，就是能看見脖子上像繞了一圈紅繩。我說的屍體損毀嚴重，是比如說頭丟失了，或者腹內髒器損毀丟失了之類的。王嬸嬸，等明日行刑後，我們就找人打點一二，領回你的屍體來……你不想再看看你丈夫嗎？你不想看看小雅和她的弟弟安全了沒有嗎？”何婆婆也在一邊勸說。
    半晌，王晏終於下定了決心，接過一條穿著定魂珠的手串，戴在右手上。她皺著眉，向紈素道：“那就這麽說好了，如果一切順利……但如果到時候不順利，或者代價太大，你們就不要惦記著救我了，還是保全你們自身，也不要鬧出太大動靜，才是最重要的。”紈素和奚笪都乖乖點頭。
    第二柱香就要燒完了。石牢裏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每個人其實都覺得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又知道每一件事都不可能還有時間再講完了……王晏突然下定了決心。她從貼身的內衣裏掏出一個手絹包著的東西，塞給紈素，快速說道：“這是我們在那群黑衣人的別院關押時，我在一個角落裏撿到的。你現在先別看了，回去再看……我記得那時候，你在我家院子裏總是哭，說是丟了什麽東西在林子裏，是一個黑衣人給你的。這次一見了黑衣人來圍梧桐苑，我就想起這……”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後麵的門開了。第二柱香燒完了。孫如峰打著哈欠走進來，提醒道：“幾位，時間到了。咱們今天就聊到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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