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試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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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孫如峰租住的小院子裏。
月光流瀉,照著青瓦白牆的幾間瓦房,照著石圈水井和上麵的木轆轤,也照著井旁不遠處立著的木人樁和井邊擺著的一對巨大石鎖。月光照著屋旁立著的一棵三尺多粗,大約四丈許高的玉蘭樹。早春天氣,玉蘭樹還沒長葉,卻已擎出一樹的花苞來,花苞雪白飽滿,零零星星也有已經開花了的,月色下花影扶疏。
幾個人晚食時皆喝了些酒——事實上,兩壇悶倒驢,孫如峰自己喝了得有一壇有餘,奚笪隻略飲了一點就告饒,改成喝那幾個衙役送給孫如峰的武陵春。紈素倒頗喜歡這烈酒的“氣韻”,在兩人驚訝目光中喝了剩餘的大半壇,告罪了一聲,出了屋子,從井中自搖了一桶水上來,正坐在青石井欄上,拿冷水淨麵。她望著屋門口昏黃的氣死風燈和院中清淨皎潔的月光,神色有點惘惘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孫如峰酒量極佳,此刻他挽著奚笪從屋裏走出來,向井口方向望了望,向紈素點了點頭。他腳步輕捷穩健,並無醉態。奚笪平日看著文弱些,但倒也不是這點酒能放倒的,他隔著丈許距離望著紈素,眼睛比平日未飲酒時更明亮了,似乎那雙眼睛裏盛著盈盈的水光和月光。紈素並不起身,依舊坐在井欄上,也向兩人笑著點點頭。
兩人走到玉蘭花樹之下,孫如峰伸手撫摸著粗糙的樹皮,向奚笪笑道:“青青,咱們這些年沒見,你的本事如今練得如何了?”奚笪瞥他一眼,無奈道:“沒多大進步……這些年我練劍練琴皆懈怠了。倒是寧心訣內功,這幾年倒是勉強摸到了五層的邊兒。”又道:“你若要試試我如今的身手,咱們得過幾日尋個城郊僻靜地方再說了。這都近二更了亥初三刻,也就是差不多九點四十左右),你這宅子在城中心,我若運起琴功來,周圍人少不得都得被吵醒。”孫如峰想了想,道:“就隻試試你的劍?”奚笪點頭道:“那你可得讓著我些。我這劍用得……”他笑著停口不說了,瞥了井欄上坐著的紈素一眼,提氣縱起,向那玉蘭樹上輕輕一攀,折下一根三尺長纖細的樹枝來,枝上綴著五六個花苞,皆還緊緊閉著。他也不照江湖規矩行禮,隻像持劍一樣將花枝握持在右手之中,在自己麵前一橫,左手以劍指姿態抵住花枝的另一端。他暗運內力,附在花枝之上,月光之下,那花枝最尖上的一朵玉蘭花苞,顫巍巍地開了花。
孫如峰道一聲“好!”也拉開架勢,向前緊逼兩步,使一招雄鷹探爪,一記劈拳直奔奚笪麵門而去。奚笪向左側身,輕輕閃過,花枝順勢上挑,以詭譎的角度點向孫如峰腕脈。兩人轉瞬之間,已過了一招,又各自變招,纏鬥起來。孫如峰真氣充沛,拳勢勢大力沉,如洪濤巨浪,逐漸在小院中鼓蕩出獵獵風聲; 奚笪身形輕捷,閃轉極快,猶如一葉小小扁舟行走巨浪之中,卻始終未被掀翻。他手中花枝貫注真氣,在空氣中也嗤嗤作響,又兼劍招詭譎,兩人一時不分上下,你來我往,過了百十招。
紈素在一旁閑坐,看兩人試招,心中暗暗歎道:“孫大哥年紀輕輕,硬橋硬馬,穩紮穩打,練出這身強橫外功,這得下了多少苦功!”又覺得奚笪雖也絕非庸手,但不用自己的劍切磋武藝而用花枝,多少有點占了便宜的意思。孫如峰一身橫練功夫,說刀槍不入是不至於,但若真與使劍的敵人正麵對敵,與劍鋒有些小小磕碰,其實是根本不必避開的。隻管一力降十會,隻攻不守,以此強橫肉體拚著和對方的兵刃磕碰幾下,迅速壓製敵手,正是他這一路功夫的精髓之處。而對方雖然手持兵刃,但能不能真給他落下點傷痕,都得看對方的內力是否格外充沛,兵刃是否真正鋒銳了。如今他卻對上一根花枝,若以橫練功夫硬碰硬起來,把這花枝碰斷了,豈非勝之不武?一些尋常劍招,紈素在旁邊看著,本是奚笪勉強為之,真用寶劍也使不上勁力的,孫如峰反而都不得不避讓,難免打得有些束手束腳。她也不說破,隻含笑看著。
兩人打到興起,內力外放,在院中鼓蕩,玉蘭樹千百枝條都震得簌簌發抖,枝上漸漸有花朵被震落,有如落雪。紈素看得心疼,提縱身形,闖入戰圈,但並不打擾兩人,隻閃身到樹下,將右手扶在樹幹之上,輕輕拍了一拍。那樹登時寂然無聲,花朵也不再落下,竟恍若院中鼓蕩的掌風內力,不過是初春時吹麵不寒的一縷清風。
她抬頭望一望那樹冠,望一望花影間灑落的月光,再低頭時,卻見奚笪已支撐不住孫如峰的猛攻,劍招已無暇用出,隻將花枝交左手拿著,以高妙輕功閃轉騰挪,一雙明眸,卻始終直盯在孫如峰臉上。她心念一動,知道奚笪已開始以攝心大法影響他孫大哥的心神了。她饒有興趣地望著,果然見幾十回合之後,孫如峰並步上前,使個猛虎出洞,雙拳同時轟出,一身氣勢盡皆外放,勢不可擋——但不是向著奚笪,倒是向著那棵倒黴的玉蘭樹。奚笪已閃在他右側後方,氣息已經有些紊亂了。但他也不趁機出招,隻笑吟吟地回頭,向紈素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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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素見他耍心眼取勝,不由得失笑。她又見這一拳若砸下來,這棵不知道辛苦生長了多少年的花樹必然無幸,遂在電光火石之間,閃身到孫如峰麵前,右手仍扶在樹幹上,左手並指向他拳上一點,清聲喝道:“孫大哥回神了!”那猛惡一拳竟被阻在半途之中,猶如風停雲止,拳勢瞬間湮滅無蹤。孫如峰腳下晃了一晃,倒退兩步站定了,發現眼前換了紈素,麵上有愕然之色。
紈素輕笑道:“這樹活著已經挺不容易了,又開了這麽一樹的花。你倆比武歸比武,別可著這樹糟踐。”向孫如峰道:“孫大哥好本事,隻是下次多長個心眼,你這小兄弟壞得很哪,看著贏不了,就動用他的攝心大法,騙你來打這位樹兄弟了。人怎麽可以這麽壞?”笑吟吟瞥了奚笪一眼。孫如峰回過神來,朗聲大笑,道:“比武各憑本事,我這種純練外功之人,最難抵禦的就是這類招術。青青這些年本事進益不小,是我輸了這一局!”奚笪偷眼望紈素,見她話裏雖然指他勝之不武,但倒也沒有生他氣的意思,尷尬地笑了一笑。
孫如峰停了停,又望著紈素道:“離恨天弟子,真是名不虛傳。我本想和奚笪比過,便向齊姑娘邀戰。看來是自不量力了。”紈素搖頭笑道:“兩位打了這半日也累了。我不過來護一護這樹,哪裏就‘名不虛傳’了?今日我卻有些醉了,改日有機會,咱們也可比劃比劃。”奚笪聽她說“醉了”,趕緊挪到她邊上,想要伸手扶她。沒料到卻正看見她眼風笑吟吟瞥過來,像刀子一樣在他臉上一掃,不由得愣在當地,眼睜睜看她向孫如峰抱一抱拳,徑直進屋去了。
孫如峰在一旁大笑道:“看樣子,你今兒這小心眼耍的,又招齊姑娘討厭了。青青呐,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麽就是不懂得怎麽哄姑娘高興,隻懂得怎麽氣人呢?”他搖搖頭,拍一拍奚笪的肩,道:“我去給齊姑娘安排客房,你小子今晚就睡我屋,咱們也敘一敘別情。”三腳兩步,也進屋去了。
奚笪獨自仍站在那玉蘭樹下,借著月光,把他剛才握著當做劍的那根花枝舉起來看。那花枝上的花苞,經他在比武中的真氣激蕩,已盡數盛開。但最尖上最早開放的那一朵,卻已經提前走完了它作為花朵的餘生,在靜靜的月光下,隨著他舉起花枝地動作,晃了一晃,脫離了枝條,墜落到青石板的地麵上,像一聲輕輕的歎息。
奚笪的心裏訇然地一聲響,爽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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