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三人皆醒了酒。紈素與奚笪向孫如峰簡單地說了前段時日離開孫家後的種種經曆。孫如峰聽罷，先不聊出雲派事，卻皺眉問道：“所以梧桐苑收養的孩子們呢？你們找到了沒有？”
    奚笪搖頭道：“杳無蹤跡。王晏嬸嬸也沒再來找過我們了……但我隻怕若我們離京時她還沒找到人，我們想帶走她還有些麻煩。如今也是十分犯愁。”
    紈素卻道：“王晏嬸嬸的丈夫老羅，肯定是有辦法聯絡各地梧桐苑的……這洛京城中，更是不知道潛藏著多少梧桐苑出身的女子？要查孩子們的去向，王晏嬸嬸和何婆婆查起來其實比咱們方便。她們既然不來找咱們，咱們也沒必要上趕著去幫這個忙，隻怕反而觸及她們不想咱們知道的秘密，誤了她們的事。”想了想，又道：“青青，你在孫大哥這裏待著，我自己去找她們一趟吧。”
    奚笪心頭微微生疑，猜想紈素是已從離恨天的消息渠道探得了消息，不願讓他知道，當下也不反駁，笑道：“那我多和孫大哥敘敘舊。”一旁孫如峰忙擺手道：“去去去，你又要覷個空子，拿攝心大法捉弄我！你自己逛去，我要上衙去了。”眾人皆大笑。紈素道：“那青青跟著我去吧。可不許嫌累嫌無聊。”奚笪笑著應諾了。
    兩人遂到王晏與何婆婆所住的客棧尋她們。兩廂裏見了麵，奚笪小心觀察，發現兩人並無焦躁之色，易容完整，麵上也並無淚痕，便問道：“孩子們有消息了嗎？”
    何婆婆不答，反而問道：“奚公子那日告訴我，那小院中的記號是宿真所刻。如今如何了？宿真還好嗎？”奚笪望一望紈素，道：“她回出雲派去了，一切都好。”
    何婆婆點點頭道：“那日你們走後，我賭了一把，讓你王嬸在這呆著，我自己跑回梧桐苑在惠慈坊的空屋子去了一趟。說來也是的，我們之前竟沒想到，老羅若要給後來人留消息，首先就該留在那屋子裏……果然那灶上有記號，他們向正西去了。但洛京正西都是山林，之前也沒有設置過重霄觀的落腳點，是以我們又成了沒頭蒼蠅了。不過，老羅還放了隻鴿子回來，我們回去時，那鴿子在院子裏踱來踱去，都快餓死了……它腳上有紙條，寫的意思大概是大家都安全，找了處荒廢院落暫住。如此我們也差不多安心了。”
    紈素在一旁輕輕一笑，道：“洛京西邊的荒廢舊宅……那倒巧了。這幾日我也收到了點消息，說我齊家當年燒毀大半的舊別院，如今似乎有人跡了。兩位肯隨我去看一看麽？”兩人皆驚立起，何婆婆倒還沉穩，王晏顯見得欣喜不已。
    幾人租了輛馬車，出了洛京西門，到別莊所在山腳下，即給車夫結賬，遣他回去。一行四人徒步上山，因要照顧何婆婆的腳程，走得頗慢。春日的正午，天色是淡淡的蟹殼青，日頭也是淡淡的，在悠悠的幾片雲中載沉載浮。時值月末，另一邊天上隱隱還能看見殘月如鉤，尚未隱沒。幾人緩緩走過山坡，望見樹林之中白白一道炊煙。奚笪湊過去，想要替紈素拿著手中包袱，一接過來便驚了一驚，問道：“怎麽這麽重？”
    紈素道：“是酒。我也多年未回去了……總要在門前奠幾杯酒。”她今日情緒不高。奚笪待要說些什麽，安慰一下，礙於何婆婆和王晏在旁，也有些不好意思。四人皆是沉默，樹林中隻聽到簌簌的腳步聲。
    近午時時，幾人到了別院門前。前院院牆已經大半傾圮小注：音pi上聲），半扇院門已經倒在了地上，另一半則也歪歪斜斜地掛著，搖搖欲墜。王晏剛一到此，便先看見了前院裏停著梧桐苑那輛雙馬並駕的馬車，不由得大為驚喜，就要急奔進去。何婆婆拉了她一下，低聲道：“在別人家裏，怎麽這麽沒規矩！”王晏也是多年未聽何婆婆如此嚴厲的批評了，一時愣在原地。一旁紈素道：“哪還有什麽家裏？一處荒宅子罷了。兩位隻管進去看孩子們就是。”她語調平常，聽不出半點情緒波動。奚笪聽了，擔憂地向她望了一望。
    王晏巴不得一聲，早已舉步跑了進去，嘴裏還喊著幾個大些的孩子的名字，又喊老羅。何婆婆歎一口氣，道歉道：“擾了令親的清靜了。”紈素道：“何婆婆也進去吧……當年梧桐苑收容我與宿真暫住，如今我家的舊院子能暫留梧桐苑的孩子們，這是天命，是圓了這份因果……隻是這屋子實在是不太能住人，讓幾位見笑了。”
    等何婆婆也進去後，奚笪隨著紈素腳步，也走入院中。外院的院牆雖然傾圮了，正房倒還算基本上保持著完整的模樣，隻是屋牆皆熏黑了，家具也殘缺不全。梧桐苑諸人就在那一處暫住。此刻聽著那邊動靜，孩子們見了何婆婆和王嬸安全，早已哭成一片。老羅正在一旁勸慰不迭。奚笪歎一口氣，向紈素道：“你不是要奠酒？”紈素接過包袱，其中正有兩個酒壇。她退到門口，拍開其中一個壇子，將大半壇酒灑在大門前，低聲道：“祖父，爹爹，娘，紈素回來了……”奚笪嗅得那酒，正是昨夜幾人喝的“清霜”。酒一灑到地上，地麵真起了一層白霜，在中午陽光下閃閃發亮，香氣衝天而起，奚笪隻覺得那香氣不似琴瑟柔和，卻如鍾鼓齊鳴，隱隱透著肅殺之氣。她又自飲一口，低聲重複了一遍：“我回來了。”便引著奚笪，向二門走去。
    進了二門，女眷所住的內院的破壞程度遠比前院正房更高。放眼望去，處處可見的院牆和屋牆，早被當年大火熏染得漆黑。院子裏鋪陳的青石板也已大半破碎不堪。大大小小的石塊散落在四處，有的甚至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之中。而那些頑強的雜草，則趁機從石板的縫隙中鑽了出來，肆意生長。房屋多半已經倒塌，院內處處是可疑的黑色痕跡，奚笪疑心是當年血痕，並不敢踩。
    兩人向西走進一處院落，奚笪眼前就是一亮。隻見院中已是藹然春色，一樹夭桃遮天蔽日，已然盛開，金黃色的報春花灌木更是處處皆有，根係將院中石板擠得支離破碎，幾乎沒個可落腳處。院中房屋已經塌了一半，院子角落處，一口大缸被樹根拱起一半，傾斜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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