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奚笪隨著紈素出門，兩人去拜訪出雲派。兩人在客棧門口通報了姓名，便被夥計帶著，走進後麵出雲派所居的獨立小院之中。
    江湖傳聞，李詩雨自二十四年前在鳳鳴大會嶄露頭角之後，也曾悄無聲息結過一門親事，對方是位朝中小官。出雲派並未大張旗鼓宣布此事，也從未請過武林中人參加她的婚禮。但出嫁三年之後，她便孤身回到出雲派，從此就以居喪孀婦自居，隻穿素色。從那以後，她就開始收徒傳武，性情也柔和了許多，尤其對女徒弟們耐心極好，慈愛之心，溢於言表。宿真也是在她居喪之後，才到了出雲派，做了她的徒弟的。
    她這次帶來的三個出雲派弟子中，一男一女都是她自己教出來的徒弟，其中那個十七八歲，愛說愛笑的小個子姑娘叫陳芸，把出雲派所傳絕頂輕功“且徐行”學得頗精，另外熟稔暗器手法，臨敵時手法刁鑽，身法輕盈，是出雲派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她替紈素兩人開了院門，讓他們在小院中稍待，便跑去尋她的師父了。奚笪在她背後，看她腳步看似輕緩，身形卻一閃即逝，心中明悟：“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且徐行’輕功，果然風度嫻雅，意態閑閑。”
    那位男弟子則叫彤歸雁，今年二十一歲，相貌端正，性格內向，為人溫柔沉默。紈素和奚笪進出雲派暫住的小院時，他正在練劍。他劍法著重一個“快”字，功底紮實，劍法施展開來如潑風一般，劍光滿院，聲勢奪人。紈素看他腳下動作，卻是踏罡步鬥的道家武功套路。
    出雲派雖然傳承來自各家匯聚，頗為駁雜，但總體來說所傳武藝，都有著鮮明的儒士風格。紈素觀彤歸雁這套步法不像是出雲派本門功夫的風格，一時看住了。奚笪在一旁拽一拽她，低聲笑道：“別派弟子練武，可不興這麽盯著看哪。”另一邊屋子裏，李詩雨已迎了出來。
    紈素這是第一次見教宿真學武的這位“風卷雲殘”李夫人。她身量極高，竟比奚笪都要高一頭有餘，身形瘦得幾乎有些嶙峋。她穿一身藏青深色襖裙，頭上一色素銀首飾，襯出黑鴉鴉一頭濃發，梳成沉甸甸的墮馬髻式樣。她麵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額上眼角，細紋皆多，眉間卻平滑，顯見平時常是神情生動，笑容可掬的。她身後跟著一位沉默的少女，最多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生著一雙牝鹿一般濕漉漉的大眼睛。
    李詩雨引兩人進屋，把幾個徒弟也皆叫進正屋來，向兩人一一介紹。說到那一旁侍立的少女時，李詩雨笑著指她，向紈素道：“這位是我掌門師兄的得意愛徒，名叫修雲嫿，今年二月裏才剛十六歲。她平時有些怕生，但隻要熟悉了，也是個和宿真差不多性情的皮猴子……你們年輕人之間不妨親近親近。”修雲嫿微紅了臉，上前向兩人見禮。紈素忙扶住了她。兩人剛一搭上手，紈素心頭便是一驚，因為這位修姑娘看似溫軟柔美，一雙纖手觸感卻頗堅硬，本應柔軟的手心也遍布厚繭，竟比孫如峰練慣形意拳的手還要粗糙些。李詩雨見狀，淡淡一笑，解釋道：“雲嫿是主練飛鴻掌法的。”
    眾人寒暄已畢，紈素便向李詩雨說起前些日子出雲派所發生之事。李詩雨點頭微笑，道：“這次全都仰賴齊姑娘和奚公子相救了……宿真也受委屈了，為我派差點丟了性命。我回去一定好好哄她一哄，給她燒她愛吃的紅燒雞翅。”
    紈素也笑了，道：“李前輩太客氣了。”
    她想了想，又道：“日前，洛京方向已傳了消息到我手上。耿照、耿燾兩人已雙雙到少林寺投案，各受了四十大棍後，得以重新剃度出家，重歸少林。耿熙那夜以後，已經逃遁無蹤，並沒隨眾弟子回山了。如今伏牛派由伏牛五老中排行第四的耿煞擔任掌門，實際權柄已多半由二代弟子耿天雄執掌。這兩個人，在我看來，都是性烈如火，行事衝動之人，但耿煞本性倒並非惡人，耿天雄更是還算磊落。他們應該不會再尋出雲派的麻煩了。”
    李詩雨思忖半晌，歎一口氣，道：“我派自本朝開國，一直深藏崤山之中，凡二百四十年矣……我年少時，也曾想著江湖仗劍，定要博出個偌大聲名，光耀出雲派門楣。如今半輩子過去了，功名未成，鬢絲先生，反而讓出雲派入了惡人的眼中，被人覬覦……好在新一代的孩子們也漸漸成長起來了。”
    她神色慈愛，目光在幾個徒弟身上緩緩撫過，最終落在修雲嫿身上，道：“隻是他們雖然武藝漸成，但江湖經驗還都尚淺。如今江湖局勢不比我年輕時，正是山雨欲來。我也不敢叫她們像我那時候那樣，自己下山曆練……待我回山之後，出雲派隻怕還得再往深山裏搬一搬家了。”
    她又轉向奚笪，和煦微笑著問道：“奚公子，我冒昧一問，天緣派此次鳳鳴大會，派了幾位弟子前來？”
    奚笪拘謹道：“我派如今的處境，李前輩想必平時也有所耳聞……我派並未派人前來參會。我這次也是隻看熱鬧，不會上場。如今我所知道的，來了揚州的，隻有我和二叔二嬸。實不相瞞，我們幾個都隻是和紈素姑娘相約，一起來看她一鳴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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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紈素笑著反對道：“我也沒說一定會上場啊？我隻是請幾位陪我來看看熱鬧，可也沒答應要出風頭。”
    李詩雨搖搖頭，溫聲笑道：“離恨天弟子既然下了山，如何能不借這個機會，在江湖上亮個相？傳說當年你師祖‘雪龍王’前輩，在受命送長公主去吐蕃和親之前，也是先在鳳鳴大會上力壓群雄，奪得頭籌的。照鳳鳴大會的規矩，離恨天弟子若現了身，我們各派這些負責帶孩子的老東西們，也可以上台向你挑戰……齊姑娘難道就不想親自試試，如今武林之中這些人的水準？”
    紈素笑道：“如此說來，在下若上了比武台，還能有機會和前輩交手？那倒真是良機莫失了。”
    李詩雨笑指一指周圍弟子，向紈素道：“齊姑娘，武林之中稱雄，靠的是真本事。姑娘大可不必因為怕擋了這些孩子們嶄露頭角的路，就有所顧慮，不願參賽。……這些孩子們，等這一次上過了比武台，就算是一隻腳踏入了真正的江湖了。又哪裏還能像是在門派裏當小弟子時那樣，有師兄弟捧著，師長護著，長老們指揮著……之後明槍暗箭，皆要自己領受過了，才知道滋味。若他們輕輕鬆鬆地，就在盛會之上名聲大噪……以後的路隻怕會更難走。姑娘若壓下了他們的風頭，隻怕還是救了他們也說不定。”
    紈素聽聞此語，悄悄望一眼奚笪，果然見他神色黯然，已被牽動了心事。她伸手握一握他的手，輕輕搖撼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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