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雲派與黃山楊家的比武，紈素和奚笪是在晏家的看台上看的。
    晏家大爺晏鵬，時年四十七歲，武功在晏家他這一代兄弟中，並不算出挑的。他的妻子早逝，隻有晏朝歌這麽一個獨養女兒，且是三十一歲上才得的這麽個孩子，自然也是疼愛的。若女兒的婚事，真能助力他再往上走一步，甚至幫他接管晏家，他確實也難免俗，受了這個誘惑，一時眼熱起來。但若說為此事逼得女兒兩度出走……這也確實不是當爹的人能接受的代價。紈素看見晏鵬時，他一臉疲憊，神色黯淡而複雜。他向紈素、奚笪兩人道謝，長揖為禮，奚笪猝不及防，隻覺不該受長輩這一禮，慌忙向一側避開。紈素則坦然受之。
    眾人一邊看台上的比武，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紈素觀察了晏鵬一會兒，覺得這位晏家大爺晏鵬，與她之前聽奚笪說起他在蘇州所見之時想象的那個形象，並不一致。
    在紈素看來，晏鵬對晏朝歌是相當疼愛的，對她出走又被送回一事，言語中也隻有慶幸，並無責備之意。他聽見朝歌嘴裏親親熱熱的說這個夫人，那個姐姐的，也沒掃她的興，說些她不諳世事，中了壞人的圈套之類的話，而是微微含笑著，聽她一股腦說下去。而晏朝歌雖然說話裏帶些委屈與撒嬌之意，但坐得離她父親極近，從身體的動作來看，對她父親仍是毫不設防的。
    紈素暗暗點頭，心道：“先時隻覺得晏家要拿朝歌攀附權貴，如今看來，倒似乎是冤了他。”覷個空子，便冷不丁問道：“晏前輩，恕我小輩無禮，多問一句閑話……朝歌小姐的婚事，你……您是怎麽打算的？”下山幾個月，她終於習慣了對這些自命不凡的“江湖前輩”們說“您”了，自己想想也有些好笑。
    奚笪在一旁噤了聲，有些驚訝地望向紈素。晏朝歌也不做聲了，一雙秋水明眸，又期待又忐忑地望著她的父親。
    晏鵬愣了一下，歎一口氣，先推辭道：“我們這些人，如何能與離恨天論資排輩？前輩兩字，倒折煞我了。”紈素不答。晏鵬疲憊一笑，又望向奚笪，道：“但我瞧著，奚公子一定不願意見我堅持客氣起來，硬要與齊小仙君以平輩相稱……如此一來，我便有僭了。”奚笪不由得大窘。
    玩笑開過，晏鵬並不在這個方向上發散，隻坦率道：“我也不瞞齊小仙君。先時大長公主那邊兒的幾個武將，派了家裏女眷，主動來做這個賓媒，我一方麵也是被權勢遮了眼，另一方麵，確實見南平郡王的容貌不錯，儀態武藝，也都說得過去，便大致應了下來，又帶朝歌去蘇州相看。朝歌雖不樂意，但我當時確實是瞧中了那孩子，雖年紀大了幾歲，但並不是個心裏沒有成算的紈絝……”他搖搖頭，歎道：“在蘇州時，南平郡王在相看的禮數上，對朝歌確實不太尊重。但是，雖然我是女家的家長，但這句話我就算當著朝歌，也得照實說來。兩廂裏聯姻，多半還是鎮南大長公主殿下的意思。我瞧著南平郡王他自己……其實也是並不樂意娶我們家的女兒的。隻是，他總歸是拗不過大長公主。所以，我瞧著他的意思，是想把不同意許婚的責任，推給我們晏家。而這個黑鍋……晏家也是不願意背的。所以，當時在蘇州，我對朝歌的態度就有些強硬。我瞧著，為這個事兒，她似乎是真傷心了。”
    朝歌臉色蒼白，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晏鵬摸摸她的鬢發，又柔聲道：“昨日南平郡王在眾本地官員簇擁之中，在高台上大放厥詞，竟說佛慧派弟子‘思凡’，惹得眾人嘩然。這些事兒，你三叔也都告訴過我了。隻是，就算你昨日上場比武，他那些不著邊際的話，他大概也不會說到你頭上……你怕你上台比武被他看見了，他會巧取豪奪，但也許，他也在怕，怕在你心裏，在咱們晏家心裏留了個什麽好印象，惹得咱們覬覦，再鬧出什麽後續的風波來……說到底，聯姻的事，是兩家大人的利益糾葛。對你們兩個孩子來說，一切都是誤會。朝歌，南平郡王的事兒，以後咱們可以不再提了。但是你的婚事，也必須得加緊談定了。”
    晏朝歌麵上泛起紅霞，她輕聲道：“女兒不想急著嫁人，還想多陪爹爹幾年。”
    晏鵬歎一口氣，向紈素和奚笪望了一眼，又轉向女兒，輕笑道：“今日當著齊小仙君和奚公子的麵，我原本不該急於處理這些私事，更不該揭你的老底。不過……”他突然揚聲，叫道：“楚思闊，別豎著耳朵聽了，給老子滾過來！”
    晏家看台上，幾個男弟子都在竊笑，連晏三爺麵上都微微含了笑意。人堆裏站起一個高挑個頭，眉目清朗的少年郎來，他紅霞滿麵，頭上也已冒了汗珠。晏朝歌低了頭。紈素在一旁看著，她連耳朵都燒紅了，嘴角噙著一點笑意，不肯做聲。
    晏鵬看看楚思闊，又看看自己的女兒，無奈一笑，道：“多的我也不說了，說了倒像在打你們兩個的臉。思闊，等這次咱們回了揚州，你就傳信給你母親，讓她來提親吧。”楚思闊大喜過望，當著眾人，便即向晏鵬跪倒。他一時不知怎麽組織語言，隻是歡喜填於胸臆，連著磕了幾個頭，還要再磕時，奚笪伸手扶了他一下，笑道：“楚少俠這是歡喜得傻了，不會說話了。”
    紈素橫他一眼，悄聲笑道：“就你會說話，數你油嘴滑舌的話多。”晏鵬這會兒心情好了，也打起了精神，笑道：“朝歌，這次我給你尋的女婿，你可肯不肯呢？若你還不肯時，我橫豎是隻有你這麽一個孩子，拗不過你的牛脾氣，自然一切都依你的意思。”
    朝歌低著頭不肯做聲。楚思闊急得幾乎要抓耳撓腮起來了，當著晏鵬與兩位客人，卻也不敢直接向朝歌說話。晏鵬等了片刻，笑道：“看來我家的嬌女是真的不想急著出閣，真想多陪老爹爹幾年了。可惜啊，你若不出閣，聯姻一事，畢竟不算個了局。而若把你嫁到外麵，老爹爹我也是鞭長莫及，未必護得住你……願不願意，你總得說句準話出來，是不是？你若再出走個第三次，老爹爹該到哪兒去找你？”
    半晌，晏朝歌聲若蚊蚋地道：“女兒但憑父親做主。”晏鵬大笑起來。正當此時，比武台上鑼聲一響，陳芸惜敗在王嶽手下，彤歸雁上了台子，正向楊家這幾日屢戰屢敗的小公子楊斂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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