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昀道：“銜枝姑姑倒是還在這兒沒回去，但……齊小仙君肯見她麽？或者，您有什麽細節要問的，現在大概列個單子，我再回去問她也可。”
    紈素望一眼奚笪，見他一臉迷惑，不敢隨便接話，便輕輕一笑，道：“孟公子，你要來找我們幫忙的事兒，你竟沒跟這位銜枝姑姑說過？那要是這麽說，我倒該把昨夜你那句話還給你了——鎮南大長公主是天潢貴胄，自然不同別家，其中‘關涉頗多’，且我齊紈素與她家‘平素沒什麽交情’，如果她對南平郡王失蹤一事‘不願意聲張’，自然也是不願意我等‘參與在內’……”她停了口，笑吟吟望著孟昀。
    孟昀的頭上又見了汗了。他咬咬牙，道：“齊小仙君請跟我來。”便轉身做個“請”的手勢，帶頭向廚棚背後的一處不起眼的土房子走去。紈素卻不急著跟上，站在原地，拉一拉奚笪的袖子，悄聲問道：“你是隨我去呢？還是回二叔那邊兒去？”奚笪憂心道：“你若自個兒去，能安全嗎？”紈素一笑，道：“你不放心，便隨著我。”
    兩人緊走幾步，追上孟昀腳步。幾人走到那處土屋跟前，隻見屋前屋後，堆著不少柴火，屋內牆上則皆掛著些臘肉臘魚之類耐儲存的食材，另一頭堆著些時令菜蔬，用宣紙蓋著。屋腳一溜五個大缸，其中三個挑滿清水，另兩個密密層層養了滿缸的活魚。原來這隻是廚棚用來堆放菜蔬的一處院落而已。
    孟昀腳步不停，帶著兩人進了屋子。他將左側牆邊一個懸掛著火腿的高架子向右推開三步距離，那架子平平滑動，竟無半點聲音發出。紈素耳中卻聽到些許細微的機關聲響，她機警轉身，望向屋腳那一溜大缸的方向，隻見三個盛滿水的大缸連著下麵的石板一起滑開了，皆向外側平移了也有三步距離，原位置上則讓出一條向下的暗道樓梯來。裏麵頗為潮濕，但倒還點著些燈火，看著並不昏暗。
    孟昀拱手道：“見笑了。武當派找人承建場地時，翻海幫走了些門路，派了百來個弟子，並一位巧匠混了進去，悄悄在這兒修了個藏身之所。其中原因，齊小仙君自然知道，不必我再解釋一次了。”
    紈素想起他受命於鎮南大長公主，要帶著“地網”和“天羅”執行的那個原本的計劃，微微頷首，道：“我心裏有數。但是，大長公主身邊的姑姑，如今真在此地？”
    孟昀咬了咬下唇，赧然道：“一會兒還得勞煩奚公子替我們想想法子，別讓銜枝姑姑回去了亂說話。”便當先下了地道，嘴裏囑咐道：“揚州這邊兒地氣潮濕，這底下有些濕滑，兩位腳下須小心些。”
    幾人在地道裏一路下坡，約摸走了兩百步左右，又轉了兩個彎，便到了一處頗寬敞的地下石室之中。石室約二十步長，十二步寬，地麵石板鋪的整齊精細，四麵牆壁皆懸著絲綢帷帳。貼牆每隔兩步，皆擺著高大的銅製宮燈，照得室內燈火通明。屋內鋪陳擺設，精致華麗，不像翻海幫修來打算囤兵舉事的所在，倒像一間極精致的宮室一般。石室深處懸著重重珠簾與紗帳，其中影影綽綽，擺著妝鏡，床榻與幾張大椅，床上半坐半躺著一個女子身影，旁邊又有幾人侍立。外間則有一處大圓桌，上麵點心茶水，滿滿擺了一桌子。
    紈素有些意外。奚笪則大覺上當，右手已悄悄按到腰帶上所藏軟劍的劍柄上了。孟昀向前一步站定，行了一禮，道：“殿下，齊小仙君和天緣派奚公子到了。”他說話時難免有些心虛，身子也不自覺地避開了紈素兩人，盡可能躲得遠遠的。
    便聽一個渾濁但溫和的女子嗓音緩緩道：“銜枝，你還站著做什麽？快去接一接咱們的貴客。”一個老嫗的聲音應了聲“是”。又有幾個侍女從內向外，一層一層把簾子挑起，一位衣著體麵的嬤嬤跟在她們身後，徐徐向外間走來。
    紈素站在原地，輕輕笑道：“小子如何敢僭稱貴客？離恨天弟子齊紈素，天緣派弟子奚笪，不知鎮南大長公主殿下駐蹕於此，無意衝撞了殿下。殿下倒也不需如此客氣，還要麻煩嬤嬤迎接——”她身形一動，閃到外間的圓桌旁，暗運內力，在桌上使巧勁一拍。桌上點心果盤，紋絲不動，唯有茶壺壺蓋應聲碎裂，滿壺茶水，瞬間皆變作細小冰刃。
    孟昀驚叫一聲“小心！”拔出腰間長刀，閃身向前，也顧不得別的，隻攔在正緩緩向外踱步的那位嬤嬤麵前，嚴陣以待。卻見茶水化作的冰刃，哪有一片是向著她揮去的？倒全都飛向了石室半空之中。孟昀目瞪口呆，眼睜睜見幾片茶水化作的小小冰片，片刻之間，便將裏外七重紗簾，一層珠簾，盡皆割斷，勢如破竹。嘩啦啦一陣亂響，紗簾委頓在地，顆顆渾圓的南海珍珠滾得滿地都是。孟昀也不顧地上亂滾的珠子，急忙拋下兵刃，撲通一聲，向簾內跪下，叫道：“屬下有罪！”膝蓋直硌在三五顆大珠上，疼的暗自吸氣。
    奚笪站在原地，隻覺周身鬱鬱之氣，一掃而空。石室濕冷，但他此刻也不覺得手指有任何不適了，朗聲笑道：“紈素！瞧你把孟公子嚇得！”
    紈素朗聲笑答：“我是江湖草莽，素來是不知規矩的。而孟公子嘛，他的膽子一向大的很，又如何會怕我這點兒小把戲？我隻是想著，大長公主殿下該也是六十年沒見過這一手‘凝冰決’了，想必也是想念得緊。獻醜了。”
    石室內一片寂靜。半晌，床上的女子扶著侍女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她隔著二十步的距離向紈素凝望著，聲音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道：
    “要說內力雄渾，你未必趕得上你師祖當年。但若說控製精微，她當初也不及你。”
    她停了一停，又道：“孩子，別站著了？過來讓我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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