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素沉默著，等著大長公主自己把話題拐回正路上來。她算是發現了，隻要接了大長公主的話茬，她就有本事天南海北地接著聊，一會兒就不知道扯到哪裏去了。要想讓她自己想起來正事是什麽，最好是不要理會她那些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新話題。
    果然大長公主聊了一會兒南平郡王成長過程中闖的那些禍，見紈素不搭茬，全場竟成了她的獨角戲了，終於還是委委屈屈地轉回了話題，道：“昨晚你讓孟昀送了消息給我，我就趕緊派銜月帶著我的帖子去常知府府上，讓他們立即把晏家姑娘送回去。但是，銜月回來的時候卻跟我說，常夫人讓她給我傳個消息，說她們下午去銅山的鳳鳴碑遊玩，隱隱地，似乎真聽到了鳳鳴之聲。聲音頗遠，聽不真切，但似乎是從東邊的揚州城方向傳來的。”她停了話頭，等著看紈素的反應。
    紈素點點頭，平淡道：“晏姑娘回來後，倒沒跟我們說過這事兒。她光惦記著喝的蒙古奶茶了，跟我妹妹宿真誇了好半天人家的奶皮點心、涼糕和炒米，還一直想著推薦讓我們也找個時間，光顧一下那一家呢。”想了想，又道：“對了，晏朝歌姑娘自蘇州與小郡王相看的事兒之後，便經過父親點頭，與晏家一個外門弟子定了親了。殿下如果還是瞧中了晏家，不妨也放開眼光看看他家其他各房，還有沒有適齡的女兒。”
    大長公主略愣了一愣，笑道：“晏鵬倒真是個疼女兒的，這麽好的機會，隻為了女兒不樂意，他也就這麽算了……罷了，這樣做父親的人，我倒頗願意高看一眼。可惜了，沒緣分……菽兒的婚事，反正已經耽擱到現在了，也不急於一時，我再多瞧一瞧便是。這些武林世家裏，也不隻他家有女兒，是不是？”話雖說得輕鬆，她臉上的笑意卻不達眼底。但紈素細細瞧著，她似乎倒也並無計劃受阻的煩躁憤懣之色，隻是若有所思。
    紈素見她走神，遂提醒地問道：“常夫人有沒有說過，她聽到了鳳鳴之後，是等著夜裏才告訴了常知府呢？還是當即派了人回去傳話呢？”
    大長公主的思緒被打斷了，向紈素臉上望了一望，點頭道：“以你這份聰明靈透，難怪靈微當年明知不到甲子之期，竟還專門悄悄下山來，接你上了離恨天……你正問到了關竅。我昨晚上一聽這話，就覺得這事兒說大也不算大，但以菽兒的脾氣，要是知道了這事兒，哪裏能輕易罷休？肯定要探個究竟的。我當時是住在城裏，菽兒為了看比武方便，自己帶著倆護衛和他院裏的丫鬟小廝們，借住在這會場附近，我的一個‘朋友’家裏。我就一邊派了銜枝來銅山這邊，想看看他有沒有老實在屋裏呆著？另一邊，我照舊派銜月去問常夫人，問她知不知道，菽兒有沒有聽說這件事兒，或者他當時有沒有，也聽見鳳鳴？結果她給我來了個一問三不知，說她當時已離了會場，不曉得場子裏的事兒。這不是廢話嗎？她不在比武大會的會場裏，她的知府郎君還是在的！她倒跟我虛與委蛇起來了，這麽會打太極，怎麽不拜到武當派去？”她越說越氣，自己拿起茶杯，一仰脖喝空了，又重重地把茶杯‘擱’回桌麵上，發出砰的一聲。
    紈素想了想，道：“昨日我也在會場裏，我倒能確定，在會場地界是聽不到鳳鳴的。但是今早上，晏姑娘卻跟我們說過，說常夫人曾專門派人回會場，向晏家通報她的去向。而晏家人並沒見到她派的這兩個丫鬟。”
    大長公主輕蔑地嗤了一聲，道：“這幫子做官的，連著他們家的女眷們，個頂個恨不得有八百個心眼子。他們家自然也是有女孩兒的，一個個兒都快拖成老姑娘了，隻惦記著能不能拿著女孩兒的終身，往我這條路子上攀附攀附——但真到需要他們做點兒合我心意的事兒時，就這樣私心用甚，行事簡直令人齒冷。所以說我最不喜歡這班文官！”她咬牙道：“她哪是派丫鬟回去通報晏家？分明是借了這個由頭，派人回去跟她的知府郎君說鳳鳴聲的事兒呢。說不得，菽兒隻怕是當時看見常知府告罪離場，自己就也想個法子躲在了旁邊，聽了個正著。你不知道，這孩子鬼點子有多麽多！他五六歲時候，我跟幕僚相公們說話，他就在簾子後麵，悄悄的偷聽，想聽聽跟我的那些幕僚謀士之中，哪一個有可能是他爹呢！”
    大長公主說到這裏，怒氣更盛，冷笑著道：“說來也是笑話，我院子裏那些個狐媚魘道的貨色，早在他兄妹倆出生後，我就都遣散了。我隻不過借他們留個孩子，哪裏輪到他們在院裏拿大，拿自己當起駙馬來了？有個不願意走的，非得說算著日子，我這倆孩兒最可能是他的。我念著橫豎是用了他那麽幾次，一日夫妻百日恩，差不多的也不願意對他太無情了。但我前後給了他三四次機會拿錢走人，他非但不肯走，還在我院子裏打雞罵狗的，抖起來了。後來，孩兒百日那天，他打扮的花紅柳綠的，自己從銜枝手裏騙走了菽兒，竟想著抱著孩子，到前麵來見客。我也沒客氣，就吩咐人把他堵起嘴來，著實打死了。說起來，那人也好到處偷聽！我都後悔，為什麽借了這麽個人的種，得了這麽個賊頭賊腦的孩子？好在蒲兒倒是個好的，從小就貼心。”
    奚笪無語至極，隻覺得大長公主這份兒拿人不當人的理直氣壯，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他想起父親竟投到這樣的人手下，不由得又是替爹爹擔心，又覺得他這個選擇做的殊為不智，心中隱隱生出煩躁之意來。
    遠遠坐著的孟昀卻是真的恐懼至極了。他自忖自己不比奚笪有紈素護著，是全然沒有保命符的，又哪裏敢旁聽這樣的秘密？卻沒料到，大長公主這樣口快。她見了離恨天弟子高興，這也算是人情之常。但她隨口便把這些要命的話皆吐露出來，孟昀隱隱覺得，自己這條命，隻怕是活不過老幫主雷冥天了，不由得後悔至極，想著自己方才就算躺地上打滾，也該阻止紈素跟他來見‘銜枝嬤嬤’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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