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素幾人走出密道的時候，天已全黑了。當天的比武已經結束，觀眾和各派弟子都已走空了，顯得會場格外空曠。紈素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先向孟昀道：“你手上現在還有多少人？”
    孟昀還有些驚魂未定，頓了一頓才答道：“還是那些人……三百五十七個吧，不算我義父的話。齊小仙君的意思是？”
    紈素歎一口氣，道：“我現在也還沒想好。你們一半兒一半兒吧。抽個一百五十人在銅山這邊待命，其他的照舊在枕海聽濤閣等著消息。”又皺了眉，對奚笪道：“青青，你先回去跟你二叔他們說一聲，替我告個假。我得找人問點兒消息。晚些咱們依舊在紅塵酒家碰頭。”
    奚笪點點頭。紈素借著會場牆邊的燈籠看他，見他臉上滿滿都是疲憊之色。她有些擔憂，湊近奚笪，小聲問道：“你很擔心你爹爹？”
    奚笪搖搖頭，勉強笑道：“倒也沒有。他既然選擇依附了他所認同的勢力，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紈素，謝謝你。”
    他心中五味雜陳，自知若非紈素在大長公主麵前一力為自己撐腰，奚如樟就算安然帶著南平郡王回來了，此事也斷難善罷。一時之間，二叔奚如鬆的那幾句話又仿佛在他耳邊響起：“當年就是你爹，把你娘當做醫女，借齊家的手送進宮去，毒死了安王……她若要報家仇，第一個就該拿劍指著你……”到現在為止，齊家家仇的事兒，還擱置著沒有確認過。紈素卻已經開始出手庇護他的父親了。奚笪想到這裏，又是慚愧，又是感激，但更多的是擔憂，一時心亂如麻，一邊道謝，一邊向紈素深深一揖。
    紈素隻裝作沒聽懂，笑道：“難得你竟這樣客氣起來。”她瞥了一眼孟昀，又笑道：“孟公子一會兒也到紅塵酒家來吧，咱們一起商量一下，該到哪裏去找小郡王和奚前輩。”
    孟昀點點頭，突然站定了，正色道：“齊小仙君，今日最該向您道謝的，是我。以翻海幫現在的狀況，我確實並不敢輕易得罪舊主。若非您體恤，還替我百般掩飾，此刻孟昀恐已身首異處了。”他打了個寒噤，歎道：“能痛痛快快就死，都算是運氣好的。大長公主的大板子，在下倒是真不想親身試上一試的……”他也想學著奚笪，向紈素長揖為禮，不意被她素手一揮，自己還沒反應過來被點了哪些穴位，身子便已如僵凍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紈素冷冷地道：“翻海幫紮根閩地，有自己的難處和顧慮，我心裏自然知道。隻是，孟公子今日這一派唱念做打，倒也精彩的很。之前我隻知道，你義父雷老爺子是屬意你接掌翻海幫的，今日方知，大長公主也認為你是她的人。如此真是眾望所歸——孟公子既然肯在大長公主手裏，做一枚好用的棋子，她自然是不會輕易捏碎了的。這跟我是否幫你說謊，其實沒什麽幹係。若你多幾樣把柄握在她手上，興許她倒更信任你些。因此，孟公子很不必向我道謝。我那些話，是出於我自己的考慮，不是在專為你遮掩。”說完，她輕輕在孟昀左肩一拍，轉身走了。孟昀過了半晌才發現自己的身子能動了，看著紈素與奚笪的背影，他不敢追過去，站在原地，隻覺得心慌氣短，出了一頭的冷汗。
    另一邊，石室之內。
    大長公主又躺下了，一個侍女坐在床榻邊，在替她捶腿。銜枝在一旁站著，小心地問道：“公主，咱們不回去客棧嗎？……此地雖然裝潢尚可，畢竟地底陰濕些。公主在這呆久了，小心犯了老毛病，關節又疼起來了。”
    大長公主懶懶地道：“這還用你說？這會兒已經在疼了。隻是，總得多等一會兒，等翻海幫的人都走光了，咱們再回去。銜枝，你不會真覺得，這裏沒人敢動咱們吧？”
    銜枝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道：“有蓮兒她們幾個在這，翻海幫這幾個人，都是不足為懼的。倒是……”轉向那捶腿的侍女道：“得了，別敲了。你還真當你是小丫鬟了……你們先出去吧，在外麵轉一轉，別讓不相幹的人注意到此處。跟蓮護衛說一聲，讓她叫馬車過來，到側門去等。”那侍女應了一聲，徐徐起身，與其他幾個姑娘魚貫退出了石室。
    銜枝遂自己坐下，替大長公主接著揉腿。片刻，她聽著密道裏沒了腳步聲，輕輕歎一口氣，道：“殿下今日可真是以身犯險了。您也不想想，若齊姑娘真的動了手，憑蓮兒她們幾個，最多再加上一個孟昀，到底能不能護得住您？我瞧著，就齊姑娘那一手凝冰決，若不衝著簾子去，直接衝著人來，滿屋裏沒一個人是反應得過來的。”
    大長公主輕輕笑了起來，道：“紈素是離恨天弟子。就算再生氣我之前玩的那些手段，她顧忌著她師祖，也不會對我直接下殺手的……看把你嚇的！”她有些得意，接著笑道：“何況，紈素素來是個穩當孩子。她娘當年是個什麽性子，你總該還記得？紈素模樣和性子都隨她娘，當年八歲時，我在宮裏見過她一次，那時候她就跟個小大人似的了。總不可能她後來上了離恨天，倒被養出個盜蹠脾氣來，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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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銜枝不讚成地道：“齊姑娘這次下山，除了師命以外，是要替齊家報仇的。若不敢殺人，又報什麽仇？”她搖搖頭，皺眉道：“何況，若說齊家之事，當今皇帝總是難辭其咎。齊姑娘前些日子在洛京，卻竟站到了朝廷一邊，擊退了天外樓派去的劫法場之人。若不是蓮兒見機得快，把那個辜雲殺了，此事隻怕還會連累到咱們身上。也不知道，這個齊姑娘，到底是怎麽想的？……她難道還沒拿到，當年那份密詔麽？”
    大長公主望著銜枝，無奈地道：“當時時間倉促，她總要多尋些當年的知情人，查一查才知道真假嘛。怎麽，你還盼著她拿到密詔，立即怒火填膺，半夜衝到宮裏，把我那皇帝侄兒一劍了結了？”
    銜枝歎道：“公主難道從沒想過這個可能嗎？”
    大長公主嗤笑道：“偏你這麽會想美事兒。都說三歲看老，齊紈素若真是那種不帶腦子的孩子，當年薑緲說要送她上離恨天，我就不會答應了。再說了，若是她前幾日在洛京，就已殺了我那皇帝侄兒報仇，這也隻不過是替太子做了嫁衣罷了。咱們哪裏有便宜可占？倒是若讓太子順風順水繼了位，咱們手上的那些東西，隻怕以我現在的歲數，是等不到能拿出來的那一天了。”她懨懨打了個哈欠，又道：“你說，薑緲她們現在會藏在哪裏？”
    銜枝沒有回答。石室裏再次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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