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毛驢背上的落魄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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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毛驢背上的落魄歸程
    李長卿的屁股在毛驢鞍上顛得生疼,第十三次鄉試的落榜文書像塊烙鐵,焐在袖中發燙。他低頭盯著毛驢鬃毛裏夾雜的草屑,十三歲中秀才時騎在父親肩頭遊街的光景突然清晰起來——那時他穿著簇新的青衫,腰間玉佩撞著父親的銅煙袋,叮當響得像串小鈴鐺。如今煙袋早隨父親埋進後山,玉佩也磨得發烏,唯有這頭養了五年的小毛驢,還馱著他在科舉路上打轉。
    “籲——”毛驢突然停在青石板路上,前蹄不安地刨著碎石。李長卿抬頭,見暮色已漫過山頭,紅欲村的老槐樹像柄斷齒梳,斜插在灰撲撲的天幕下。樹幹上“李探花”三個字被風雨啃得隻剩“木”字旁,那年他站在槐樹下給頑童們講《三字經》,袖口還沾著母親新縫的艾草香。
    “秀才公又沒中?”挑水的王老漢拄著扁擔笑,皺紋裏嵌著山窪裏的暮色。李長卿扯了扯洗得發透的青衫下擺,喉嚨裏像塞了團曬幹的野菊:“不考了,回家侍弄幾畝薄田。”話雖這麽說,手指卻不自覺摩挲著書箱扣環——那裏麵裝著十年間所有的八股文卷,字裏行間還滲著考棚裏的黴味。
    毛驢突然打了個響鼻,蹄子轉向村口破廟。李長卿猛地攥緊韁繩,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爬——半月前縣城茶肆裏,幾個樵夫拍著桌子講,鄰村山神廟的供品每到子時就會移位,石獅子眼裏還淌過血珠。此刻破廟門縫裏漏出的幽綠微光,正像極了他們描述的“鬼火”。
    “哐當”書箱掉在地上,《論語》《孟子》散了一地。李長卿撲過去撿書,卻見月光在廟牆上投出個瘦長的影子——頭戴方巾,袖擺飄飄,分明是個書生模樣。他屏住呼吸,那影子竟衝他拱了拱手,轉瞬便被夜風吹散。毛驢受驚狂奔,他跌坐在泥水裏,聞到袖口槐花標本的甜腥味——那是妻子張氏去年清明塞給他的,說是能避邪。
    “長卿?”昏黃的油燈光暈裏,張氏的臉忽明忽暗。她手裏的漁網補丁摞補丁,針尖在油紙上投出細瘦的影子。李長卿這才注意到,妻子鬢角的白發比去年又多了幾縷,發間還沾著幾根草屑——想必是剛從後山打獵回來。
    “沒中。”他低聲說,把桂花糖紙在掌心揉得簌簌響。張氏卻笑了,露出缺了顆門牙的齒縫:“不中才好,省得你死在考棚裏。”她遞來一碗野菜粥,熱氣撲在他眼鏡片上,模糊了屋裏的景象。牆角的蜘蛛網上掛著露水,像撒了把碎銀子,他忽然想起考棚裏的月光,也是這樣冷津津的。
    後半夜起了山風,窗紙被吹得“撲簌簌”響。李長卿摸著腰間空蕩的玉佩繩,翻來覆去睡不著。張氏的鼾聲混著遠處狼嚎,突然變成考場上的磨墨聲。他猛地睜眼,看見窗台上蹲著隻黑貓,眼睛綠得像破廟裏的光。玉佩不知何時滾到了牆角,在月光下映出半張扭曲的臉——尖牙外露,眼窩深陷,分明是縣誌裏畫的“山魈”模樣。
    “啪”張氏抄起枕邊木棍砸過去,黑貓尖叫著竄上房梁。李長卿摸到妻子掌心的老繭,突然想起她十四歲時徒手打死過一頭野豬。“明兒個起,咱在槐樹下支個桌。”她往灶膛裏添了把柴,火星子濺在她粗糙的手背上,“你給娃們講《三國》,我去鎮上換些筆墨紙硯。”
    清晨的陽光裹著野菊香鑽進窗戶,李長卿扛著書箱站在老槐樹下。村裏的虎娃們拽著他衣角,盯著書箱上的銅鎖直咽口水。他清了清嗓子,翻開泛黃的《封神演義》,忽然聽見山坳裏傳來夜梟似的怪笑。虎娃們尖叫著躲到他身後,拽得他青衫下擺都變了形。
    張氏背著獵弓經過,衝他晃了晃手裏的野兔:“昨晚那山鬼沒把你嚇破膽?”李長卿望著漫山遍野的野菊,忽然覺得胸口那塊堵了十年的石頭鬆了鬆。他摸出袖口的槐花標本,夾進書頁裏,陽光落在“哪吒鬧海”的插畫上,把哪吒的風火輪照得像團跳動的鬼火。
    毛驢在樹陰裏嚼著草,尾巴甩得“嘩嘩”響。李長卿翻開書卷,第一頁上“破釜沉舟”四個字被墨汁浸得發透。遠處的破廟在晨霧裏若隱若現,他忽然想起昨夜那個書生影子——如果沒看錯,那影子腰間掛的,竟與他父親留下的玉佩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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