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灘草邊的字據迷局
    劉老鬼蹲在自家院門口，煙袋鍋子敲著門檻咚咚響。手裏的地契被磨得發毛，紅紙上的朱砂印子洇成模糊的血斑——那是五年前蘇老鬼當村長時，倆人劃著指印分的地。他盯著遠處那片三角石頭灘，拳頭捏得咯咯響：“明明是我家地界，咋就成了姓李的‘錢串子’？”
    “嚎啥呢！”錢串子李秀才之妻張氏）扛著鋤頭路過，鬢角的銀飾叮當作響。她斜睨劉老鬼一眼，粗糲的手指戳向石頭灘：“我家男人說了，這地契上寫的‘草邊’歸我家，石頭灘是你家的——連塊石頭都搬不清，還敢跟秀才公爭地界？”
    “放屁！”劉老鬼老婆從屋裏衝出來，頭巾歪得快遮住眼睛，“五年前分地時，石頭灘劃給俺們，草邊才是你們的！蘇老鬼，你倒是說句公道話啊！”
    蘇老鬼縮著脖子蹲在牆根，腰間的酒葫蘆晃得叮當響。他不識字，隻記得當年拿樹枝在地上劃了兩道線，左邊是石頭，右邊是草。此刻被三雙眼睛盯著，酒葫蘆差點從腰帶上掉下來：“這……秀才公學問大，聽他的唄……”
    李長卿正抱著書箱往老槐樹走，冷不丁被劉老鬼拽住袖子。錢串子趁機搶過地契，往他眼前一遞：“當家的，你給念念，這紙上寫的到底是‘石灘’還是‘草邊’？”
    陽光落在泛黃的宣紙上，李長卿推了推眼鏡。地契上的字跡歪歪扭扭，“草邊”二字的草字頭寫得忒大，倒真像堆石頭。他指尖摩挲著紙角，想起昨夜張氏磨箭時說的話：“村裏人眼皮子淺，字比石頭管用。”
    “這裏寫的是‘草邊’，歸我家。”他淡淡道，目光掃過劉老鬼驚怒的臉，“石頭灘在東邊，你們記錯地界了。”
    “不可能！”劉老鬼抄起煙袋鍋子要砸地契，被錢串子一鋤頭柄拍開。她叉腰站在石頭灘前，鋤頭尖戳進石縫裏：“再吵吵就去縣裏評理，我家秀才公寫得一手好狀子！”
    蘇老鬼連忙擺手：“都是鄉裏鄉親，為半畝地傷和氣犯不上……”話沒說完，劉老鬼老婆已嚎啕起來：“欺負俺們不認字啊！石頭灘都被他們撿光了，明年開春咋種地？”
    李長卿望著錢串子腰間晃動的銅錢袋，忽然想起縣城當鋪掌櫃的話：“字據上落了印，石頭也能變金子。”他清了清嗓子，從書箱裏摸出筆墨：“這樣吧，我重新寫張地契，石頭灘歸劉老哥，草邊歸我家——省得日後爭執。”
    劉老鬼狐疑地盯著筆尖：“你……不會又寫啥歪字吧？”錢串子冷笑一聲：“秀才公的字，縣太爺都認得！”
    宣紙上很快落了字，李長卿念道：“‘東界石頭灘，屬劉貴所有；西界青草邊，屬李長卿所有。’這下清楚了吧？”蘇老鬼連連點頭，摸出酒葫蘆灌了口：“還是秀才公明白事理！”
    暮色漫過山頭時，劉老鬼蹲在石頭灘上撿石頭，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錢串子扛著鋤頭從後山回來，看見李長卿坐在老槐樹下翻書，書頁間夾著片槐樹葉，葉脈紋路像極了地契上的墨跡。
    “騙人家好玩？”她把幾隻山雞扔進灶膛，火星子濺在李長卿青衫上。他合上書，望著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子：“石頭和草本就該各歸其位。”張氏挑眉：“你啊，筆尖比獵弓還利。”
    後半夜起了山風，李長卿聽見窗外有窸窣響動。他掀開窗簾，看見劉老鬼的影子在石頭灘上晃動，手裏攥著新寫的地契。月光照亮紙角的朱砂印，那印記忽然滲開，在宣紙上暈成一塊石頭的形狀。
    他摸出父親的玉佩，斷繩在指間繞了兩圈。玉佩背麵的刻字被磨得發亮，仔細辨認，竟不是“文星庇佑”，而是“鬼影迷蹤”四個小字。書箱裏的八股文卷被風翻開，第一頁上“移花接木”四個字紅得刺目。
    遠處傳來夜梟的怪笑，與考棚裏的打更聲重疊。李長卿吹滅油燈，黑暗中，玉佩發出幽幽微光，映出牆上晃動的影子——那影子手裏握著支筆，正在虛空中改寫地契上的字跡，“草邊”二字漸漸長出棱角，變成嶙峋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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