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從未在任何人麵前展露過的，純粹而燦爛的笑容。
    寶妞的態度驅散了長久以來積壓在他心頭所有的不安與陰霾。
    融化了他眉宇間慣常的冰冷與疏離，隻剩下滿滿的、快要從胸腔裏溢出來的幸福。
    他沒有再說什麽甜言蜜語，隻是將寶妞那隻柔軟無骨的小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仿佛握住的，是他的整個世界，是他失而複得的至寶。
    寶妞的心跳依舊如擂鼓。
    那晚她和父皇一起吃飯，在膳廳裏，聽她父皇覺得帝君堯，可能對她有意思的事後升起的惶恐與茫然，此刻已經煙消雲散。
    她徹底想通了，也徹底明白了。
    帝君堯再優秀，再光芒萬丈，於她而言，終究隔著國與國的距離，隔著君主與君主的算計。
    他帶來的，是新奇，是欣賞，卻也夾雜著讓她本能警惕的壓力。
    他不可能會像顧念仁那樣護她，寵她的。
    以後她也會繼位，東淩國不可能融為大洲國一員的。
    可顧念仁不一樣。
    他是她從山裏救回來的少年。
    是陪著她從懵懂稚童長成亭亭少女的夥伴。
    是無論她做什麽“出格”之事都無條件支持她的後盾。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似乎隻能裝下她一個人。
    他的喜歡很笨拙，笨拙到會因為一句“好朋友”而黯然神傷。
    他的守護很沉默，沉默到她險些就忽略了那份早已超越主仆、友情的情感。
    能讓她感到安心的，能讓她卸下所有防備，能讓她開心快樂。
    讓她可以肆無忌憚做自己的，從來都隻有她眼前的顧念仁。
    想通了這一點，寶妞的心中一片澄澈。
    她不傻，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既然認定了，那便要好好珍惜，認真地走下去。
    她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碰了碰顧念仁還端著的食盒。
    小聲提醒道：“顧哥哥，麵……麵要坨了。”
    “啊……哦，好。”顧念仁如夢初醒，連忙將食盒放在旁邊的石凳上。
    他打開食盒，一股濃鬱的蔥油香氣和著清雞湯的鮮美，瞬間彌漫開來。
    一碗簡簡單單的陽春麵，麵條碼得整整齊齊。
    上麵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撒著幾點碧綠的蔥花，看得出食盒的麵條味道不會差。
    他拿起筷子，夾起一根麵條送入口中。
    麵條爽滑勁道，湯頭鮮美醇厚，是他最熟悉、最喜歡的味道。
    可今晚這碗麵，卻又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每一根麵條，似乎都裹著一層名為“甜蜜”的滋味，從舌尖一直暖到心底最深處。
    他吃得很快，卻又很珍重，仿佛在品嚐什麽絕世佳肴。
    寶妞就站在一旁，雙手背在身後，安靜地看著他吃。
    月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讓她看得有些癡了。
    一碗麵很快見底，連湯都喝得幹幹淨淨。
    顧念仁放下碗筷，隻覺得渾身都充滿了暖意和力氣。
    “我吃完了，很好吃。”他看著寶妞，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謝謝你，寶妞。”
    寶妞被他看得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轉開視線，看向福星宮那高高翹起的琉璃瓦屋頂。
    月光之下，宛如一片靜謐的湖泊。
    她忽然心念一動，一個大膽又浪漫的念頭冒了出來。
    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
    拉了拉顧念仁的衣袖，仰頭看著他。
    眼睛裏閃爍著期待的光芒：“顧哥哥，今晚的月亮和星星都好漂亮，你……你帶我到屋頂上去看看，好不好？我想……浪漫一回。”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向他提出這樣帶著幾分親昵的要求。
    顧念念的心猛地一跳，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
    他甚至覺得，隻要她開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為她摘下來。
    他二話不說，沉聲應道：“好。”
    下一刻，他伸出長臂。
    一隻手穩穩地托住她的背，另一隻手穿過她的膝彎。
    以一種不容置疑又小心翼翼的姿態，將她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呀！”寶妞一聲低呼，下意識地伸出雙臂，緊緊地圈住了他的脖子。
    身體瞬間騰空的感覺讓她心頭一緊。
    但顧念仁那堅實有力的臂膀和沉穩的心跳，又給了她無窮的安全感。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好聞的皂角香氣。
    顧念仁抱著懷裏溫香軟玉的人兒，隻覺得一顆心都要化了。
    他足尖在地麵輕輕一點，身形便如一隻矯健的夜鷹。
    悄無聲息地拔地而起，幾個起落，便穩穩地落在了福星宮最高的主殿屋頂之上。
    夜風微涼，吹起兩人的發絲與衣袂，纏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屋頂的視野豁然開朗。
    深藍色的天幕宛如一塊巨大的絲絨，上麵綴滿了億萬顆閃亮的鑽石。
    一輪皎潔的明月懸掛其上，清輝遍灑。
    將整座皇宮都籠罩在一片朦朧而靜謐的銀色光華之中。
    腳下是連綿的宮殿群，飛簷鬥拱，在月色下勾勒出莊嚴而神秘的剪影。
    寶妞從他懷裏探出頭，看到這般壯麗的夜景，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哇……好美啊！”
    顧念仁找了一處平坦寬闊的屋脊，小心翼翼地讓她坐下。
    自己則緊挨著她坐在一旁，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了大部分的夜風。
    “喜歡嗎？”他低聲問。
    “喜歡。”寶妞重重地點頭，眼睛亮得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璀璨。
    她側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顧念仁，“以前我隻覺得這宮裏規矩多，牆高院深，沒想到從這裏看下去，竟然這麽好看。”
    “你若喜歡，以後我日日都帶你來看。”顧念仁承諾道。
    寶妞嘻嘻一笑，沒有說話，而是心滿意足地將小腦袋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顧念仁的身體瞬間僵了一下，隨即緩緩放鬆下來。
    他伸出手，猶豫了片刻。
    最終還是順從心意。
    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
    懷裏的人兒是那麽嬌小，那麽柔軟，靠著他，仿佛找到了最安心的港灣。
    他覺得好幸福。
    這種幸福感，真實而滾燙，衝刷著他過往那些孤寂而晦暗的歲月。
    他想起那些隻能默默跟在她身後。
    看著她和別人言笑晏晏，自己卻連一句關心都說得小心翼翼的日子。
    想起昨夜因為帝君堯的出現而輾轉反側，備受煎熬的夜晚。
    又想起自己無數次在暗中幻想過能這樣名正言順地擁她入懷的場景。
    所有的遺憾和苦澀，在這一刻，都被巨大的滿足感所填滿。
    他要努力，要變得更強，要彌補以前所有的遺憾。
    他要讓她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而他，會是她最堅實的依靠。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擁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頭頂是璀璨星河，身下是萬家燈火。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彼此平穩的心跳和呼吸聲。
    寶妞起初還興致勃勃地數著星星。
    可白日裏忙的事太多沒休息好，晚上又經曆了這樣一場讓她心神激蕩的告白。
    此刻依偎在最能讓她安心的懷抱裏，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股濃濃的倦意漸漸襲來。
    不知過了多久。
    她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呼吸也變得綿長而均勻，竟是就這麽在他懷裏睡著了。
    顧念令察覺到懷中人兒的動靜，低頭看去。
    隻見月光下，她恬靜的睡顏美好得像一幅畫。
    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可愛的陰影，小嘴微微嘟著，臉頰上還帶著滿足的紅暈。
    睡夢中的她，褪去了平日的聰慧與機敏，隻剩下孩童般的純真與依賴。
    顧念仁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的眉眼間，那份隻屬於信坊閣閣主的冷酷與無情。
    此刻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溢而出的、能將冰雪都融化的溫柔。
    他伸出手指，用指腹輕輕地、珍愛地描摹著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唇瓣。
    這個小姑娘，是他此生唯一的光，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他在屋頂上又坐了許久，直到確認她已經熟睡，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
    他的動作輕柔到了極致，仿佛懷裏抱著的，是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寶。
    身形再次化作一道輕煙，悄無聲息地掠過夜空，穿過敞開的窗戶，回到了寶妞的寢殿。
    宮女們早已歇下，殿內隻留著一盞昏黃的夜燈。
    他將她輕輕地放在柔軟的床榻上，為她脫去繡鞋，拉過錦被，細致地蓋好。
    甚至還體貼地將她散落在臉頰旁的一縷發絲，輕柔地掖到她的耳後。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床邊。
    深深地凝視了她許久。
    才壓下心中萬般不舍，轉身，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裏。
    他回到了廊下的柱子旁，重新站定，繼續他作為侍衛的職責。
    隻是今夜，他的心境已然天差地別。
    他不再是孤獨的守護者，他是她承認的、可以並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