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字清從未想過他有朝一日會心甘情願的沉淪於痛苦之中，更沒有想過他會放過好不容易到了身邊的“離開這個世界”的機會。
    用著幾百年前就死在這裏的身體、用著破爛不堪、就算用能量也根本無法維持運轉下去的身體。
    剛睜開眼的那一刻，洛字清感受到的不是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更不是心髒跳動的。
    而是比這些都要快、都要直接的痛苦。
    ——痛。
    哪裏都痛，呼吸痛、手指動一下也是痛、心髒跳動的每分每秒更是痛到他整個人蜷縮在一起試圖習慣下來。
    可隨著時間流逝，痛苦將他包裹其中，莫戒似乎回過神來想要呼喚他的名字，可那些聲音落在洛字清的耳邊卻是那樣的的微小。
    而後逐漸淪為沉默。
    可眼神看去，莫戒的嘴張開又閉上，明顯是在很焦急的呼喚著他。
    所以，不是莫戒的聲音變小了。
    而是他似乎聽不清楚了。
    又或者是……聽不見了。
    洛字清咽了一下口水，喉嚨猶如被刀割了一半的痛，正想著，喉嚨感覺到鐵鏽的味道，還沒等他壓下去，那些身體裏的血從口中溢出。
    洛字清仿佛是認命了一樣，他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了掙紮，也沒有試圖挽救。
    他應該知道的。
    那樣破爛的身體根本就無法支撐他再次回來、也更無法支撐他將想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可是，就這樣痛苦下去也不是他的作風。
    所以。
    在莫戒瞳孔猛縮下、在莫戒試圖阻止的動作下，洛字清咬著牙，用著血跡斑斑的手臂撐起，自己動一下就疼到讓他呼吸停滯的身體。
    而後，眼神看向莫戒。
    隻一眼，莫戒安靜了下來。
    ——那是一場無聲的對視。
    ——也是所有人都沒想過的重逢。
    或許想過，但是眼下的重逢夾雜著太多的狼狽與痛苦，讓他們無論是誰都沒有做好重逢的準備。
    莫戒張了張嘴，可話到了嘴邊又離去，雙眸看著洛字清的情況，他那混亂的大腦早就在洛字清有動作的那一刻恢複理智。
    可是眼下好不容易回來的理智，在看到洛字清的情況後，隱約中又仿佛要崩潰。
    該死的，他做了什麽。
    他在發瘋、這個時候了他在發什麽瘋。
    可是他忍不住也控製不住，一想到他要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的情況，莫戒就怎麽也壓抑不住。
    那些痛苦的回憶折磨著他，落在他手上的血液提醒著他、崩塌的世界又在阻止他。
    莫戒不知道怎麽做。
    他迷失在了過去、整個人停留在了洛字清死去的那天、當洛字清心髒停止跳動的那一刻莫戒他想他的心髒也停止了。
    之後的無數個日夜，隻要一閉上眼睛，莫戒就止不住的回想曾經的一切，那些一幕幕的相處、他請求洛字清做他的朋友、他們之前相處的那些所有片段。
    所有的一切都在洛字清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
    莫戒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整個人手足無措，他想要伸手，可在看到洛字清痛苦且顫抖的身體時，停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去。
    “洛洛。”
    那兩個字似乎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洛字清看著莫戒不正常的模樣，良久深呼吸一口氣，即便他的身體已經受不了這樣的呼吸。
    身子緩緩向莫戒的方向移動，一有動作，莫戒就更加緊張，沒有說話，甚至就連呼吸也停止。
    真是神奇。
    邪神用了無數次的世界崩塌，都無法讓莫戒那瘋狂的神經恢複理智。
    然而，洛字清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讓莫戒回了神。
    洛字清沒有說話，他往莫戒的身上挪動著，莫戒察覺到還以為洛字清想讓他把人抱起來，可是他剛有動作。
    下一秒，洛字清將他推倒，也不知道從哪裏撿了一塊石頭，衝著莫戒的臉就砸了下去。
    洛字清的動作因為疼痛變得緩慢，也因為痛苦導致他的力度越來越輕，直到就連一塊小石頭都拿不起來。
    看著莫戒的臉隻是擦傷的程度，洛字清更氣了，可他更氣的是莫戒那讓人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你沒腦子嗎？”
    該死的，一說話更疼了。
    因為哪裏都讓神經疼到發抖，所以洛字清感受了全身也隻剩下“疼”一個字的感受。
    因為說不出來具體難受的部位，所以全身上下，哪裏都讓他難受的要死。
    “這是假的。”
    “假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為什麽不走。”
    “你是笨嗎？”
    洛字清就算是簡化了想要說的話，呼吸也沒有任何的緩和，他整個人坐在莫戒的身上，大口喘著氣，
    因為身體太過於冰冷，所以現在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大雨一直在下，從未停止。
    可他感覺不到雨水落在身上的觸覺，也感覺不到冰冷雨滴的存在。
    他抬著頭，雨水落進眼中讓他眨了眨。
    “很難受的莫戒。”
    “當你們老大一點都不酷。”
    “累死了，從來都沒有這麽累過。”
    “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
    洛字清說不出的疲憊，或許是因為要死了的緣故，洛字清要說的話突然就多了起來，他低下頭看著始終沒有說話的莫戒。
    抬手給了一拳，“說話”。
    “我光是張開嘴就疼到不行，你隻用閉嘴來回應我。”
    “莫戒，是不想認我這個老大？”
    洛字清那樣說著，嘴角上揚，就算是再狼狽的情況他也抬了抬下巴，“那就滾蛋。”
    “既然當小弟痛苦，那就滾。”
    莫戒看著洛字清明明痛苦到極點的情況，臉色那樣的慘白但是神情依舊鮮活，嘴裏的話是那樣的不講道理。
    他隻是沉默不知道說什麽，怎麽就被誤解成這樣了。
    莫戒壓了壓不穩的心神，隨後看著洛字清，兩人對視，莫戒終於開口說話。
    “你會跟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嗎？”
    “……”
    洛字清看著莫戒認真的神情，以及那雙死死盯著他的瞳孔，想要幹脆的回答，可眼下他又給不出來一個確切的回應。
    於是，這一次沉默的人變成了洛字清。
    莫戒沒有催促，更沒有不滿。
    他隻是換了一個說法又問了一遍。
    “你想讓我一個人離開，然後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嗎。”
    “……”
    “洛字清，你是讓我放棄你，所以才會出現的嗎？”
    “……”
    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可莫戒卻露出苦笑，他眼神裏流露著傷心，整個人在邪神長久的打壓下都沒有如此破碎。
    可洛字清的幾個沉默，讓莫戒傷心難過，無能為力。
    “洛字清。”
    “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了。”
    “我怎麽可能會做出拋下你一個人離開這種事。”
    心裏的委屈、憤怒、以及不能違反洛字清的指令讓莫戒整個人變得矛盾。
    那種想要生氣但是在一看到讓他生氣的人是洛字清後，又隻能把生氣吞下去自己受著的感覺。
    已經讓莫戒發生太多次了。
    可無論多少次，莫戒都無法習慣。
    他試圖讓自己平靜，試圖讓他和洛字清平靜的交流，可是他一看到洛字清那痛苦的樣子、就算痛苦到了極點可是依舊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隻為了他考慮。
    他明明知道的。
    從一次見麵就知道的不是嗎？
    ……
    洛字清這個擅自做主闖入他們世界的家夥，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痛苦會說習慣了，難受會忍受、就算是遇到了天大的難題也隻會自己一個人麵對。
    嘴上說著讓他們去死。
    可就是這樣的人，在他們所有人遇到困難後又會第一時間擋在他們的麵前。
    下意識的行動讓洛字清嘴裏的“辱罵”、“詛咒”都顯得那樣的無力。
    莫戒覺得他真的要忍不下去了，可當他開口又顯得他是那樣的可憐。
    “別讓我走。”
    “洛洛，你知道我根本無法離開這裏。”
    “讓我拋下你這種事，我做不到。”
    “……”
    洛字清隻覺得耳邊聒噪，莫戒的話又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身子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會倒在地上失去呼吸。
    “走。”
    “洛洛！我怎麽可能——”
    “莫戒你不明白嗎？我這個樣子怎麽可能會離開這個世界！”
    洛字清直接將結果說了出來，說出來後，洛字清整個人神情透露著無奈，嘴角的血止不住，一滴一滴的落在莫戒的臉上。
    “讓你走你就走，囉嗦死了。”
    洛字清這樣說完苦笑著，如果可以他當然會帶著莫戒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可是當他醒來的瞬間。
    他就明白的。
    ——他無法離開這裏。
    ——崩塌的世界將會葬送他的最後一程。
    “誰想待在這種該死的地方啊……”
    他又不是受虐狂，他為什麽要用這樣的身子在這裏重置著自己的痛苦而不得解脫。
    甚至，洛字清都懷疑他在這裏死亡都無法回到屬於他的地方。
    係統失聯，身體的能量無法供給運轉，他停止呼吸幾乎讓他自己都沒有一個判斷。
    更可惡的是，在看到莫戒陷入崩潰的時候，他居然不計較後果、放棄輕鬆的死亡。
    該死的！
    自從和這個世界掛上鉤後的每一刻，他都是倒黴的、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不好的、得到的總是在失去的。
    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也不會給他、身邊的一切都會被奪走和失去。
    他要做的隻是想辦法離開這個世界。
    ——明明他一開始最想離開這個世界了。
    洛字清看著莫戒，眼前模糊。
    那一刻，洛字清甚至都覺得是不是他真的要死了，所以眼睛也快瞎了。
    可是，那不是看不見。
    ——他隻是哭了。
    這也是第一次洛字清為他自己的遭遇而感到不甘心，感到委屈、感到困惑。
    ——少年困惑自己的遭遇、迷茫自己一次又一次做出的荒唐行為、目睹著自己好不容易交下的朋友一個又一個離去卻又無能為力。
    明明他不在乎的不是嗎？
    明明一開始他就沒想和這群家夥打好關係。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洛字清努力睜大自己的眼睛，試圖把眼淚收回去，無濟於事。
    ——眼淚和血同時落在臉上是什麽感覺。
    莫戒不知道。
    可他忘卻了他的憤怒，對自己的遭遇無所謂，他開口慌張道歉試圖讓洛字清不要生氣，同時為自己剛才的頂嘴感到懊悔。
    他就是瘋了。
    所以才會在剛才洛字清那樣說話後，他做出頂嘴的行為。
    “我就是瘋了才會回來救你。”
    “可是讓我視若無睹我怎麽可能做的到！”
    “南智精神海幹涸但是依舊不放棄我，失控區所有人就算是死了也在等著我，要是之前的話我肯定不會理會你們的！”
    “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我會過來，我為什麽寧願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也要冒著風險來救你。”
    “那好！我告訴你！”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洛字清這樣說完，身子晃了幾下仿佛要倒下去，可洛字清洛字清不服氣的手臂用力，看著莫戒怔神的模樣。
    ——他笑了。
    洛字清似乎已經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與平常有多麽的不一樣，他笑著。
    “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我的過去。”
    “我的過去也沒有那樣的好。”
    “這樣說起來，你們也算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
    洛字清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整個人也陷入到了過去的回憶中，莫戒見狀正想起身，可洛字清幾乎是同一時間的低下頭。
    他們額頭相抵，呼吸纏在一起。
    那一刻，命運將兩個世界的少年困在一起，於是他們成為了命運共同體。
    ——少年們的靈魂不同，可靈魂碰撞在一起卻互相交織誰也沒有放過對方。
    莫戒因為洛字清的動作愣住，將人額頭相抵，溫度也傳遞過去。
    洛字清垂著眼眸，讓莫戒看不清楚他的思緒。
    “我會死在這裏。”
    “不會的！”
    莫戒馬上否認。
    “我不懼怕死亡，我隻是在想……我要是死在這裏，你們是不是又會被人欺負。”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家夥。”
    “莫戒。”
    “……”
    聽了許久，莫戒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對方的口中傳出，眼眸看去。
    “我不想當老大了。”
    “太累。”
    “……”
    莫戒沉默著，在洛字清下滑的身體的同時，他將人抱住，眼神看向前方。
    良久。
    “好。”
    沙啞的回應從莫戒的嘴裏說出。
    可另一人無法聽到回應。
    感受到逐漸沒有生命力的身體，他將洛字清抱得更緊，腦海中無論是洛字清的聲音、還是血與淚交織著的不甘心都刺激著他的神經。
    大雨還在下。
    雨中的二人都沒有動作。
    直到，莫戒歎氣，他低下頭，“我都忘了當初當老大的模樣了。”
    “不過算了。”
    “一起出去吧。”
    “我們一起，誰也不會掉隊的。”
    “……”
    “話說，已經太久沒有大鬧一場了。”
    “你看不到也好，我鬧起來的樣子挺凶的。”
    話音落。
    火焰起。
    曾經被他故意壓製著的火焰異能，在這一刻全部放出，火焰直衝天際，而後仿佛是打破了什麽。
    然而，這不是結局。
    火焰旋轉著，越來越快，直到火焰的溫度將雨水蒸發，將天空是烏雲散去，火焰龍卷風依舊屹立著。
    同時狂躁的將周圍所有的一切燃成灰燼，霸道且不講道理。
    莫戒將洛字清抱著，隨後站起身看著周圍再一次崩塌的世界。
    這一次，他想他不會迷茫。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們還沒有詫異充滿裂縫的光柱。
    下一秒。
    他們就看到原本充滿了裂縫的光柱在消失的那刻，被火焰包裹其中，那在旁人看來狂躁的火焰，會讓人控製不住的火焰。
    在包裹住光柱後變得更加凶猛，可是所有人在仔細看去後，又發現火焰是詭異的聽話。
    ——凶猛是提醒著所有人他的存在。
    ——聽話又仿佛是在守護著光柱。
    正當所有人都覺得火焰變得溫馴的下一秒，在所有人瞳孔猛縮的瞬間，火焰開始向著周圍迅速蔓延。
    在他們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火就已經過來了。
    反應過來時，火焰已經將他們包裹，隨後無數慘叫的聲音發出。
    讓人感到驚悚的瞬間，有快速應對來勢凶猛的火焰。
    可……來自失控區的火焰。
    無人能夠抵擋。
    他們隻能承受著在他們看來，莫名其妙的——來自火焰的憤怒。
    ……
    原本一行人正在快速推進，在感覺到火焰的那一刻，所有人停下來，同時警惕著周圍以防萬一。
    南智在感覺到火焰的那一刻，整個人呼吸亂了一瞬，隨後快速穩定他看著前方出現的模糊的身形。
    仔細看去那又是兩個人。
    於是，在所有人瞪大的目光中。
    莫戒身上帶著火焰，懷裏抱著不知生死的洛字清，仿佛是察覺到了什麽莫戒抬頭，眼眸了然於心並不意外他們在這裏的出現。
    見狀，莫戒停下來。
    在所有人還沒有來得及的開口前，他率先開口，“稍微有點心情不好。”
    “所以，你們不要攔我。”
    ——之後的一切都不要阻止他。
    如果一切讓洛字清痛苦的根源是這所學院，那他就讓這裏化為灰燼。
    如果讓洛字清痛苦的是他們這些人，那他就把他們殺光然後再了解自己的生命，不讓洛字清繼續痛苦。
    莫戒瘋了。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隻有南智一個人卻無力的閉上眼。
    隨後他第一個讓開了道路。
    同時開口回應。
    “要鬧大家一起鬧。”
    “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