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戒一直都在後悔，他想如果時間可以倒退，如果再次回到那場劫難之初。
    他一定會在被控製前自己殺了自己。
    ——他會把最大的隱患去掉。
    如果他死了，洛字清就不會死。
    就不用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在他的麵前，也不會在死後被那樣對待。
    是他太過自負，所以才會讓所有的情況一團糟。
    所以，在那以後，在黑暗的無數個日夜中他無數次的憎恨自己，他比任何人都憎恨自己。
    如果說誰最希望莫戒死掉的話，莫戒會毫不猶豫的承認是他自己。
    為什麽是他活下來了？
    為什麽是他沒有收到這種慘無人道的虐殺？
    為什麽是他被控製？
    為什麽……
    因為想不明白。
    所以莫戒被困住了。
    ——他自己困住了他自己。
    莫戒低著頭，看著麵前失去生命的洛字清，他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說不出來，他抬腳上前，最後來到洛字清的麵前蹲下身。
    他眼神默然，手裏的動作仿佛是做過無數次一樣的嫻熟，將洛字清抱在懷裏，轉身向著失控區走去。
    周圍的世界開始快速崩塌，周圍的道路也逐漸變得消失。
    發出的巨響讓莫戒下意識低下頭，他怕吵醒懷裏的洛字清，可在看到洛字清安靜的休息後又鬆了口氣。
    於是他更是將人抱緊了幾分，毫不猶豫且堅定的往失控區的方向走去。
    就算身後的世界開始被黑暗吞噬、身後的道路徹底消失成為深淵、周圍的景象變成碎片飄向空中。
    ——就算世界崩塌，他的腳步也不曾停下。
    可是，失控區他沒有回去。
    他在通向失控區的路上迷失了方向，低頭看去，看到的就是什麽也沒有的懷抱，他的手僵硬在空中，顯得是那樣的滑稽。
    就像小醜，惹人發笑。
    見狀，莫戒停下，整個人愣住。
    然後他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周圍崩塌的世界將他包裹其中，可那樣的場景並沒有讓莫戒感到一絲恐懼。
    他的手動了動，在什麽也沒有摸到後，情緒激動。下一秒他的火焰將他包裹其中，同時快速往外開始擴散。
    ——所到之處，皆為灰燼。
    再次睜眼。
    依舊是洛字清倒在廢墟的場景，這一次莫戒動作比上一次快了不少，他快速衝過去將人抱在懷裏，動作多了幾分顫抖，同時眼神充斥著擔心。
    最後將人緊緊抱著再一次走向了失控區。
    這一次，他的腳步變快。
    即便如此，世界依舊在崩塌，而他也依舊迷失了方向。
    於是，世界被火焰再次化為灰燼。
    ……
    那是什麽呢？
    那是輪回吧。
    一次又一次的讓他看到洛字清躺在地上的模樣、一次又一次的讓他迷失方向，最後再讓他一次又一次的經曆洛字清消失的場景。
    世界無數次在他抱著洛字清離開後而開始崩塌，所以，到底該如何離開這個困住他的虛假的“世界”。
    莫戒知道。
    可他不做。
    ——他要怎麽做到拋棄下洛字清轉頭離開這個世界。
    他怎麽可能做到！
    他親手殺了洛字清，親手殺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朋友、親手殺了他的“陽光”、親手殺了那個一見麵就別扭關心他的“洛同學”。
    眼下，他還要將人拋棄在這裏。
    ——拋棄在這種周圍全是廢墟的地方。
    他怎麽會去做這種混賬的事。
    所以無數次的輪回、無數次的離別和無能為力、無數次的找不到失控區。
    將莫戒的世界重置了一遍又一遍。
    莫戒用火焰試圖將他與洛字清包裹其中、試圖跑起來用最快的速度將人帶走、試圖帶著洛字清離開這裏。
    可是，都失敗了。
    於是，世界再次重置。
    莫戒站在廢墟之上，他呼吸急促，天空響起了悶雷與閃電，隨後傾盆大雨落在他的身上打濕了他的身體。
    也伴隨著淚水落在地麵。
    莫戒咬牙切齒，他不甘心的盯著地麵，隨後他再次抬腳走向廢墟之中的洛字清。
    洛字清的身體是那樣冰冷、身上的血液早已幹涸，讓他怎麽也擦不幹淨，他將身上的外套狼狽脫下披在了洛字清的身上，整個人無措的將人抱著。
    混亂的大腦開始擠壓他的呼吸，心髒跳動的聲音充斥在他的耳邊，周圍的一切似乎變得模糊不堪。
    所以，他隻能看到洛字清。
    看到洛字清緊閉的雙眼，看到脖頸處的血痕。
    ——看到死去的洛字清。
    “如果南智在這裏就好了。”
    莫戒喃喃自語，他不甘心的低下頭，猶如戰敗的“龍”護著被人奪走的寶藏。
    “如果南智在這裏就好了……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最完美的辦法。”
    “怎麽可以讓我一個人離開，怎麽可以又是這樣……洛洛你肯定生我氣了，所以睜開眼要不要揍我一頓，我想隻有這樣我才會清醒過來。”
    “或許我真的糊塗了，如果洛洛你在這裏一定會罵我笨蛋，可是洛洛……我做不到這種事的。”
    他怎麽可能做到。
    ——拋棄朋友這種事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做！
    莫戒那樣說完，將洛字清再次抱起來，然後再一次的走向失控區。
    ……
    他這個人性格不好、也不惹人喜歡、脾氣暴躁誰也不服，所以沒有人願意跟他這樣的人做朋友，也沒有人願意主動靠近他。
    或許是有的，學院的人靠近他都是為了控製他，想要掌控他。
    那些人為了讓他低頭可以給出各種各樣的條件，可他無所謂。
    他對學院的無視失望、對站在愈能者那一邊的執法委員會失望、對討厭他的同類異能者失望。
    所以他哪怕異能突出，哪怕南智曾多次問過他的想法，他也隻是看著他的一畝三分地，看著在失控區生活的崽子們搖頭。
    所以他成為了南智口中“沒有野心的老大”。
    可他真的提不起來興趣，他對整個學院都沒有興趣，報複複仇這種事也無所謂。
    他想，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不行。
    直到洛字清出現，洛字清推門而入，然後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他整個人站在講台上說著讓他有些意外的要求。
    那些要求對於他而言根本算不上麻煩，可是說這些話的洛字清，卻仿佛是覺得自己做了會讓人討厭的事情一樣得意。
    有點可愛。
    於是那個時候，莫戒他想……他想跟這個少年做朋友。
    朋友——那是在學院裏都很陌生的存在。
    因為經曆太長的時間，他們早就對情感模糊，他們分不清真摯的情感是什麽，更不要說，他們這種人還擁有代表人類的情感嗎。
    ——他們早就成為了死板的“山”。
    可是因為闖入進來的少年，他們突然發現被壓在內心深處的情感再次有了漣漪。
    就算是死板的“山”，在被風兒吹過的時候也會有波瀾。
    想要跟他做朋友。
    想要站在這個人的身邊。
    想要……靠近。
    死板的“山”遇上了自由的“風”。
    ——他們的“自由”。
    莫戒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每次失敗之後的模樣被不遠處廢墟上的蝴蝶看在眼裏。
    蝴蝶的身影有些透明，支撐的能量少之又少，一閃又一閃。
    這樣的情況原本應該會吸引到莫戒目光的，但是下著大雨，時不時響起來的悶雷更不要說因為太多的失敗，莫戒整個人已經陷入到了癲狂之中。
    ——再明顯的蝴蝶，莫戒也看不到。
    洛字清在蝴蝶中看著莫戒的情況，看了一會兒就把目光落在了他的屍體上，這麽說起來他好像從來沒有這種旁觀者的視角看他自己。
    這樣想著，蝴蝶歪了歪頭想要看的更清楚，蝴蝶身體中的洛字清看清楚自己那狼狽的模樣後，多少有些沉默。
    在他看來，這樣死亡的“他”太過於虛假，隻要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到破綻。
    想著，洛字清有些不耐煩。
    因為太久沒有莫戒成功突破的情況，洛字清到底還是不放心，他就算是能量太過於虛弱不足以支撐太久，可他還是來了。
    於是，在蝴蝶的身體中，他看到了莫戒一遍又一遍抱著他走向失控區，然後迷路整個世界坍塌的畫麵。
    一次又一次，一開始洛字清還在心裏計數，可到了後麵，洛字清隻是沉默不語的看著莫戒的背影，看著莫戒抓狂無能為力，抱著他的身體仰天大叫。
    越來越瘋。
    洛字清打消了把人叫醒的情況，他想如果這是莫戒的心魔，他能把人拉出來一次，可是每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未必會每次都出現在莫戒身邊。
    所以，他選擇相信莫戒的能力。
    即便——他支撐的時間緩緩流逝，情況也依舊沒有好轉。
    悶雷滾滾，夾雜著閃電的大雨讓氛圍更加壓抑，蝴蝶就這樣看著莫戒的動作，而莫戒就算越來越瘋也沒有放棄扔下洛字清一個人在這裏。
    為什麽呢。
    洛字清皺著眉，不明白莫戒的執著。
    能量閃動，說明支撐他的能量已經達到了上限，可是如果莫戒一直不出去那他的所作所為豈不是白搭。
    那他拚死拚活的強忍著疼痛來到這裏又算什麽。
    洛字清不爽，可他又看到莫戒的情況說不出任何刺激莫戒的話，那些話到了嘴邊可是在對上莫戒紅了的眼眶後。
    ——煙消雲散。
    他能說什麽。
    他又能說什麽。
    死了的人是他，莫戒又是親手殺了他的人，還是用那種侮辱人的手段。
    這件事別說莫戒，他自己都過不去。
    所以他才會在聽到這種情況後，直接喪失理智放棄了去天堂的機會，再次轉身來到這個世界。
    他帶著憤怒、想要揍飛莫戒的想法回來這個世界。
    可是在看到莫戒那身狼狽的情況時，他說沒有感覺是假的。
    他生氣莫戒的所作所為、又為莫戒所承受的痛苦沉默，最後他隻能把所有的不滿和怒火放在左乙背後的“邪神”身上。
    ……
    莫戒的叫聲逐漸變得沙啞，整個人也處於在了崩潰的邊緣，洛字清看到這裏緩緩抬頭，他在蝴蝶的身體裏感受不到大雨。
    就算可以，恐怕以現在他的樣子不出幾分鍾就會倒在地上。
    ——就算是自由的風兒，也會因為一些珍貴的存在而變得渾身狼狽。
    這麽想著，洛字清又沒忍住笑出聲，他在蝴蝶的身體中笑著，肆意妄為的笑著。
    但是啊。
    ——少年為何那樣的傷心。
    “該死的，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洛字清笑著說完這句話後，他看著抱在莫戒懷裏的屍體，似乎想要做一個重要的決定。
    從有荒唐的想法到想要執行這樣荒唐的決定，再到想到了這樣做的後果，洛字清隻用了三秒。
    決定好後，蝴蝶扇動翅翼，身子跌跌撞撞的飛向那具冰冷的屍體。
    或許是因為他的出現，大雨開始夾雜著狂風、那樣的狂風此時的蝴蝶根本無力承擔。
    於是蝴蝶被狂風打在地上、被雨水壓住。
    可就算如此，蝴蝶也不甘心的動了幾下，隨後再次飛了起來。
    他的出現從始至終都沒有被莫戒看在眼裏，又或者此時的莫戒已經無法在乎外麵的一切，隻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沉浸在了那深深的痛苦之中。
    洛字清看著莫戒那副模樣，隻覺得不爭氣，可到底沒有做什麽他飛到自己的身體上，看著自己那幾乎是慘白的臉色，又感應著幾乎已經無法使用的身體。
    糟糕的情況。
    可是，如果要讓莫戒停下來這種永無止境的事情，眼下隻有這種辦法。
    ——解鈴還須係鈴人。
    或許這樣做了後，他再也無法睜開眼，又或者他這樣的決定，就注定了眼下是他即將下線的時刻。
    這不是什麽轟轟烈烈的下線。
    也不是救世主降臨會讓所有讀者狂歡的下線。
    這隻是充斥著狼狽、充滿了痛苦、被無能為力夾在中間的下線。
    洛字清在短短的幾秒鍾裏，他就想到了所有關於他的下線，可在想法結束之後，洛字清又是歎了口氣。
    “所以，當初當你們老大就應該猶豫一下。”
    那個時候的他隻想著裝酷了。
    如果他知道當了失控區的老大會變成這樣、會經曆這些的話。
    他或許……會不當這個老大。
    洛字清低著頭，與自己的“身體”麵麵相覷，直到天空的悶雷再次響起，蝴蝶再次飛起。
    他振翅高飛盤旋在自己的“屍體”之上，旋轉幾圈後又停止飛行從高空迅速墜落，能量時起時滅，直到他衝進自己的身體中。
    頓時。
    屬於洛字清的“風”，席卷了崩塌的世界，將崩潰中的莫戒護在中間。
    而屬於洛字清最後的愈能者的能量也緩緩升起，那是初次來到這個世界時誕生的光柱，可是不同於初次，眼下的光柱令人恍惚。
    ——仿佛下一秒就會破碎。
    可光柱依舊在風雨中屹立著。
    ……
    也幾乎是同一時間。
    在夏月懷中，被門藍心穩定下來情況的洛字清的身體消失在二人眼中。
    二人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臉色都差的要命，他們早就處在了生氣的邊緣，夏月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場劫難的場景。
    而門藍心則對於搶走他的人這種行為十分不爽，他一邊哄一邊安撫，好不容易才將洛字清的身體從一分拉回到三分。
    現在告訴他，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不見了？
    狗屁神明的。
    他要弄死這個人！
    可這樣的想法剛出現，下一秒外麵所有人發出驚呼，於是夏月和門藍心出現在眾人視線中，順著眾人的目光看了過去。
    看到的就是——被裂縫充斥著的、代表愈能者的光柱。
    光柱的能量忽閃忽滅，讓人揪心的同時又讓人不禁感到詫異。
    這樣接近於自我毀滅的行為，到底為了什麽會再次出現。
    門藍心愣住。
    旁邊的夏月卻第一時間跑向光柱的方向，一邊跑一邊臉色差的要命。
    該死的！
    該死的莫戒！
    該死的！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最後定格在洛字清在她懷裏沒有呼吸的模樣。
    一想到這裏，夏月就無比的心痛。
    “夠了。”
    這種一次又一次用自我毀滅的方法，來救他們的情況不要再繼續了！
    “明明最怕疼了不是嗎。”
    “所以，停下吧。”
    停下吧洛洛。
    停手吧。
    不要這樣做。
    ——他們已經無力承擔，洛字清再一次消失在這個世界的痛苦。
    ——再來一次的話。
    ——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他們自己都不清楚。
    但是，隻有一點可以肯定。
    他們會……
    ——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