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大年初一的頭柱香還沒點，張歡踩著滿地紅鞭炮屑往證物室竄。鋁飯盒裏的粘豆包硬得能砸核桃，診斷書邊角讓糖葫蘆簽子紮了個對穿。"1998年12月24日，三度燒傷..."他拿凍僵的手指頭比劃唐小柔後背傷疤，"整好十五個年頭。"
    劉所長踹門帶進來股韭菜盒子味："查明白了！老孫頭熔的金牙打了三枚戒指..."他警棍突然指向x光片，"這顱骨碎片咋對不上唐小柔的傷？"
    太平間排風扇突然倒轉，雪花膏混著骨灰嗆得人直咳嗽。唐小柔的押解車在國道上劃出個s彎，後視鏡裏小鏡子反光晃得司機睜不開眼。"師傅，靠邊撒個尿。"她手腕上的銬子叮當響，"我這有老孫頭藏的止痛片。"
    張歡蹲在國道排水溝裏扒拉冰碴子，糖葫蘆簽子挑起塊帶藍漆的汽車保險杠碎片。三十裏鋪橋頭的冰窟窿還冒熱氣，他手機電筒照見冰層底下沉著個鐵皮櫃。
    火葬場運屍車在冰麵上打轉時，唐小柔的高跟鞋正卡在油門踏板上。"張大夫屬狗的吧？"她抹了把車窗上的霜，"追到這兒想看姑娘家洗澡？"車燈掃過冰窟窿，鐵皮櫃角上的藍漆跟殯儀館東牆一色。
    劉所長帶著破冰船趕來時，張歡正拿火葬場賬本疊紙船。"2013年美容儀采購單..."他忽然把紙船戳向唐小柔心口，"這上頭采購員簽名，咋像您十年前的字跡？"
    冰層突然哢嚓裂開紋路。唐小柔的貂皮大衣在水麵上漂成個黑漩渦，金戒指在指尖閃成三點寒星。"當年采購合同簽的是唐曉冉，"她突然笑出虎牙，"我雙胞胎姐姐的腦殼還在焚化爐裏呢。"
    水警船探照燈晃得人眼花。張歡攥著診斷書的手直哆嗦："當年燒傷科收治的是倆姑娘..."他忽然被浪頭撲了個透心涼，唐小柔的水紅色指甲掐在他喉結上。
    "張大夫猜猜，"她在漩渦裏呲出金牙，"為啥我姐顱骨少塊頂蓋骨？"水底下鐵皮櫃被衝開，五六個鍍金骨灰盒在急流裏撞出編鍾的動靜。
    劉所長甩救生圈砸偏了唐小柔的腦門，警棍勾住她毛衣領子時帶出串銀項鏈。吊墜是個微型頭蓋骨，眼窩處鑲著老孫頭的金牙。"十五年前那批日本棺材..."唐小柔突然嗆了口水，"質檢員是我爸！"
    年三十的煙花在頭頂炸成慘白色。張歡扒著冰窟窿邊緣，瞅見唐小柔後背傷疤下藏著條形碼。"殯儀館遺體管理碼..."他牙齒打顫，"您到底是死是活？"
    押解車在岸邊鳴笛時，唐小柔突然潛進冰層底下。法醫後來從鐵皮櫃裏撈出半櫃子金牙，還有本泡爛的值班日誌。最後一頁貼著張雙胞胎合影，背麵用藍圓珠筆畫著殯儀館逃生路線圖。
    正月十五劉所長煮元宵時，證物科送來枚骨瓷戒指。張歡對著陽光瞅見戒圈內側刻著"唐曉冉2003"，往手指頭上一套正好卡在舊凍瘡上。窗外殯儀館新換的霓虹燈牌漏電，藍火花劈裏啪啦映著東牆根未幹的油漆。
    殯儀館鍋爐房的排煙管叫北風刮出哭喪調，張歡攥著骨瓷戒指在焚化爐口烤手。爐膛裏忽明忽暗的火星子蹦到他翻毛領上，燒出個焦黃的問號。"唐曉冉2003，"他對著進風口念叨，"這年份夠趕趟，正好是日本棺材到貨那年。"
    太平間新來的實習生在走廊裏摔了個馬趴，不鏽鋼托盤上的解剖刀直奔張歡褲襠。"劉所長教你的擒拿手？"他兩腿一夾刀柄，"唐小柔越獄那會兒您老可沒這準頭。"
    劉所長警服兜裏揣著糖蒜，嚼得滿嘴噴腥氣："水警撈上來那鐵皮櫃改過自新了，您猜裏頭焊著啥？"他忽然掏出個焦黑的助聽器，"當年火葬場看爐工戴的，裏頭錄著點好東西。"
    午夜十二點的殯儀館靈堂，老式卡帶機滋啦滋啦轉。唐小柔她爹的哭喪聲混著日本棺材廠代表的關西腔："...試驗品得用活人..."突然插進來個女孩尖叫，震得供桌上的蘋果滾到張歡腳邊。
    唐小柔的高跟鞋聲從停屍房那頭脆生生碾過來，貂皮大衣下擺還滴著冰碴子。"張大夫夜半三更聽牆根兒，"她紅指甲劃過日本棺材的檀木邊，"當年這玩意兒燒到八百度才會顯字兒。"
    劉所長突然踹翻供桌，骨灰盒裏灑出來的竟是白麵。"老孫頭交代了！"他警棍指著棺材內壁焦黑的刻痕，"這上頭日文寫的是...唐曉冉？"
    張歡突然把手伸進焚化爐掏了把熱灰，往棺材板上一抹。焦褐色的"質檢合格"底下，漸漸顯出血紅色的"活體實驗"。"當年你爹簽的字吧？"他甩著燙紅的手，"為換台進口美容儀，把親閨女送進爐子。"
    唐小柔的笑聲震得紙錢滿天飛，她突然扯開高領毛衣。喉結下的骨瓷片裂開縫，露出裏頭微型磁帶。"這才是真家夥，"她舌尖舔過金牙，"當年我姐被推進去前，往我身上塞了這個。"
    火葬場突然停電。黑暗裏日本棺材吱呀呀掀開蓋，唐小柔的水鑽手機殼在棺材裏亮成鬼火。張歡被貂皮蒙住頭的瞬間，聽見助聽器磁帶換麵的哢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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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倆閨女能救全廠工友..."唐小柔她爹的哽咽混著關西腔的獰笑。劉所長的手電筒光柱掃到房梁，照見個綁著紅綢子的鐵盒，裏頭整整齊齊碼著十二枚金牙。
    張歡突然被唐小柔推進棺材，檀木香嗆得他直咳嗽。"當年我姐就這麽躺進來的，"她指甲刮過他喉結，"您猜這棺材為啥從裏頭鎖不上？"棺材蓋砰地合攏時，張歡摸到內壁密密麻麻的抓痕。
    警笛聲混著破門聲炸響的瞬間，張歡在抓痕盡頭摳出片帶血的指甲蓋。棺材蓋被撬開時，唐小柔正拿口紅在劉所長警徽上畫笑臉："當年我姐的指甲縫裏全是檀木刺。"
    正月十八的月亮照得火葬場像個錫紙盒。張歡蹲在焚化爐前燒診斷書，灰燼裏顯出藍墨水寫的"雙胞胎活體耐熱測試"。劉所長拎著唐小柔的貂皮大衣過來："法醫說這毛領子是人造革..."他突然噎住了，大衣內襯縫著張兒童疫苗接種卡，姓名欄寫著唐曉冉。
    後半夜下起冰粒子，殯儀館新換的霓虹燈牌又漏電。張歡瞅見唐小柔的小鏡子卡在排水溝，鏡麵背麵的骨拚圖少了兩塊。他摸出褲兜裏的指甲蓋往上一按，正好補全顱頂那個帶金牙印的窟窿。
    殯儀館後巷的冰溜子掛得老長，張歡拿火鉗子敲下來一根當癢癢撓使。"劉所長您瞅這冰碴子紋路，"他對著陽光比劃，"跟唐小柔後背的條形碼一個德行。"
    火葬場新到的日本棺材讓雨澆得直掉漆，老孫頭蹲在鍋爐房門口嗦啦粉條子："張大夫還惦記那倆娘們呢？"他突然被燙了嘴，粉條湯裏浮著半片金牙套。
    太平間實習生哆哆嗦嗦遞上x光片："張老師，唐小柔的骨瓷片掃描出摩斯密碼..."話沒說完讓穿堂風掀了白大褂，露出腰上唐小柔同款小鏡子。
    劉所長踩著冰嘎達衝進來，警徽上口紅印子凍成了冰花："老孫頭交代個大的！當年那批日本棺材..."他忽然噎住了，張歡正把骨瓷戒指按進焚化爐控製台，鐵門轟隆隆滑開個縫。
    唐小柔的香水味混著煤煙從爐膛裏飄出來，貂皮大衣下擺還粘著1998年的報紙碎片。"張大夫屬耗子的？"她高跟鞋尖踢飛塊焦黑腿骨，"刨這麽深想當我姐夫？"
    張歡突然拽過實習生的小鏡子，反光照進爐膛深處。積灰的觀察窗上留著個小手印，旁邊歪歪扭扭刻著"冉冉2003.1.1"。劉所長的手電筒光抖成篩子："這...這是焚化爐內壁啊！"
    "可不咋的！"唐小柔突然扯開高領毛衣，骨瓷片底下露出個二維碼。手機掃碼音效響徹火葬場，機械女聲念著："實驗體02號，耐熱測試存活，後續觀察..."
    實習生突然嗷一嗓子，他白大褂裏竄出隻黑貓，嘴裏叼著半拉助聽器。老孫頭的粉條碗啪嚓摔碎："這畜生！當年就是它撓開了焚化爐門！"
    張歡追著黑貓竄上房梁，一腦袋撞碎吊喪用的紙紮人。金箔雪片似的落下來，照出通風管裏塞著的油紙包。唐小柔在底下笑得直打嗝："張大夫屬猴的？那破包裏就倆粘豆包！"
    油紙包散開卻是個日記本，1998年的字跡被血漬醃成了醬色。"...廠長說冉冉進爐子能換全廠獎金...小柔腳踝讓我拴了鐵鏈..."張歡念得牙花子發酸，底下唐小柔突然沒聲了。
    劉所長警棍哐當砸地上——唐小柔腳脖子上真有條鏽鏈子，末端接的是焚化爐觀察窗把手。"十五年沒摘過？"他手銬都掏不利索了，"您老咋洗的澡？"
    "拿火堿搓唄。"唐小柔突然甩出張美容卡，"張大夫知道西城區開澡堂的老柴頭吧？他搓背手藝比老孫頭燒屍還地道。"紅指甲戳著卡片背麵，日本棺材廠商標還帶著焦糊味。
    後半夜殯儀館鬧貓災，黑崽子們叼著金牙滿院子亂竄。張歡舉著粘豆包當誘餌，一跤摔進停屍櫃夾層。手電筒光掃過滿牆血手印，最小那對才巴掌大。
    唐小柔的笑聲從通風管漏進來："找著我姐的過家家地兒了？"她突然從櫃頂倒掛下來，口紅抹到了下巴頦，"當年我倆在這躲了三天，啃的是供桌上的凍蘋果。"
    劉所長帶著警犬破門時，唐小柔正教張歡用金牙擺卦。"坎上巽下，主東南有變。"她突然把金牙塞進實習生嘴裏，"小師弟去鍋爐房瞅瞅？"
    東南牆根的新漆又化了，這回淌的是血紅色。老孫頭在油漆桶裏泡著，手裏攥著半張1998年獎金條。實習生連滾帶爬回來時，唐小柔正拿火鉗子燙劉海："瞅見沒？當年獎金發的是日本棺材折扣券。"
    二月二的龍抬頭雷劈斷了殯儀館天線，張歡舉著骨瓷戒指當避雷針。唐小柔在押解車裏哼二人轉，腳鐐磨著老傷疤滋啦響。劉所長突然衝進雨裏喊："助聽器磁帶複原了！最後十秒..."
    雷聲炸響淹沒了後半句。張歡看著手心的戒指，內圈"唐曉冉2003"在閃電裏泛藍光。實習生哆哆嗦嗦遞上報告："張老師，唐小柔的骨瓷片...跟日本棺材材質一樣..."
    雨停了，火葬場煙囪冒出個煙圈。唐小柔的押解車拐過路口時，她突然探出頭喊："張大夫！我姐當年攥著的金鐲子..."尾音讓警笛碾碎了，張歡摸遍全身才發現，那枚骨瓷戒指早套在他凍瘡手上，摘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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