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三樓洗衣房飄著劣質柔順劑的茉莉香。林姍姍把病號服按進水池時，泛黃的泡沫裏浮起片藍白條紋布料——是蘇雨晴昨晚掙紮時扯碎的袖口。水流漩渦中，她看見自己與妹妹重疊的倒影，兩張相似的臉被波紋切割成扭曲的拚圖。
    消毒櫃突然爆出電流聲。林姍姍回頭看見張歡倚著門框，左手攥著支折斷的胰島素注射器。他腕間的荊棘刺青蔓延到脖頸，在鎖骨處分叉成兩道疤痕，像株枯萎的並蒂蓮。
    "2013年7月16日。"他忽然報出一串日期，金屬音在空曠洗衣房產生回響，"你妹妹從這裏出逃，穿著你的校服。"
    烘幹機滾筒發出沉悶的轟隆。林姍姍想起那個燠熱的夏夜，蟬鳴聲裏混雜著救護車的嗚咽。母親把鎮靜劑摻進綠豆湯，而她攥著蘇雨晴留下的藍絲帶，在第七病區後牆找到個狗洞——邊緣還掛著妹妹睡衣的線頭。
    張歡踢翻洗衣籃，染血的繃帶雪崩般傾瀉。他抓起她浸泡在水中的手腕，冷熱交替的刺痛感令林姍姍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雙胞胎妹妹被領養人抱走時，玻璃窗上的冰花也是這樣在她掌心融化成水痕。
    "這該是你的。"張歡往她掌心拍了個鐵盒，盒蓋上卡通鋼琴鍵的貼紙已斑駁脫落。打開是十二顆包著糖紙的藥片，最底下壓著張兒童畫：穿病號服的小女孩牽著兩個男孩的手，天空用紫色蠟筆塗滿漩渦。
    林姍姍的指甲掐進畫紙褶皺。她認得右下角那個歪扭的"晴"字，是蘇雨晴七歲時攥著蠟筆寫的。而畫麵左側男孩腕間的藍絲帶，此刻正係在張歡的舊吉他上——那把他從不離身的馬丁吉他，琴箱裏塞滿泛黃的藥方。
    "你母親每周三偷藏的藥，是當年雨晴配給她的吧？"張歡突然冷笑，拆開胰島素注射器紮向自己小臂，"就像她給我的這些"糖"，其實全是控製情緒的三唑侖。"
    藥液推入靜脈的瞬間，走廊傳來輪床急刹的刺耳聲響。林姍姍衝出去時，正好看見蘇雨晴被綁在約束帶上抬進搶救室。她藍白條病號服卷到胸口，露出小腹那道蜈蚣狀的舊疤——與張歡心口的手術痕跡完美吻合。
    "孩子是我的。"張歡的聲音像從深水裏浮上來，"三年前頒獎禮那晚，她帶著孕檢報告來找我。"他忽然扯開襯衫，心電監護儀的電極片連著皮下植入的芯片，"這是她父親送的訂婚禮物。"
    林姍姍撞開安全通道的門。防火梯拐角堆著積灰的醫療器械，月光從氣窗漏進來，照亮牆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她顫抖著觸摸那些深淺不一的"正"字，最下方有行小字：明宇哥哥今天沒來——是蘇雨晴十年前的筆跡。
    急診室的紅燈暗下來時，張歡正在焚燒爐前撕病曆。火舌卷走"蘇雨晴"的名字，灰燼飄落在林姍姍鞋尖。"她父親領養我是為了配型，"他晃著基因檢測報告，"可惜連骨髓都是錯的。"
    便利店冰櫃滲出的水漬在瓷磚上蜿蜒成河。林姍姍抓起關東煮紙杯砸向監控屏，爆裂的電流聲中，張歡十年前駐唱的影像雪花般閃爍。畫麵裏的少年抱著吉他唱《夜來香》，而角落有個穿校服的女孩正往捐款箱塞藥盒。
    "你早就知道我們是姐妹。"她掰斷凍硬的蘿卜，"每次給我抗抑鬱藥，都是在替她贖罪？"
    張歡突然掀翻貨架，膨化食品包裝袋在頭頂炸成慘白的雪。他掐著她後頸按在冷櫃玻璃上，兩人的倒影與背後蘇雨晴的塗鴉重疊："你每天報道我的醜聞時，沒發現那些照片都是你妹妹拍的？"
    收銀台打印機突然吐出長長的流水單。林姍姍看見妹妹的字跡爬滿紙背："姐姐，當年被領養的是你。"墨跡被融化的冰淇淋洇開，最後一行小字在霓虹燈下泛著藍光："媽媽喂你的綠豆湯裏，放的是我的藥。"
    晨霧漫進便利店時，林姍姍在冰櫃底層摸到硬物。鐵盒裏裝滿褪色的門診收據，最底下壓著三張出生證明——她與蘇雨晴的那張被調換了日期，而張歡的真名蘇明宇，赫然寫在領養文件被撕毀的殘角上。
    警笛聲由遠及近。張歡握著打火機站在貨架盡頭，火苗在他瞳孔裏燒出兩個熾白的洞："現在你也是共犯了。"他點燃那摞病曆單，烈焰中蘇雨晴的兒童畫漸漸蜷曲成灰，"就像我們三個，生來就該互相毀滅。"
    第一縷陽光刺破霧靄時，林姍姍在廢墟裏撿到半張照片。穿校服的蘇雨晴對著鏡頭比心，身後玻璃倒影裏，少年張歡正在她課本上畫滿音符。而更遠處的走廊拐角，穿著相同校服的自己正低頭係緊藍絲帶。
    環衛車碾過路麵減速帶，震落了便利店簷角最後一塊碎玻璃。林姍姍握著鋒利的玻璃片走向張歡時，聽見自己頸動脈突突的跳動聲——與二十年前妹妹割腕時，濺在雪地上的血滴頻率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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