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光和六年183年)11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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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角聽到齊潤說出‘逃吧’二字後,嘿嘿的冷笑了幾聲,他挺起了有些佝僂的身子,高高地仰起了頭,雙眼越過堂上的幾人,把視線落向遠處,繼而瞑目輕歎,喃喃自語,他的聲音不大,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齊潤都能聽到。
“我家世代道醫,我弱冠之年奉父命開始遊方行醫,用了近三十年的時間幾乎走遍了這大漢的每一個州郡,醫術也漸漸精煉齊整,很多的疾病,我都有辦法醫治,但有種病,我無論如何也無能為力。”張角說到這,頓了頓,睜開眼掃視堂下,最終將目光定格在齊潤身上。
“肚餓。”
“熹平六年,先是大旱,繼而蝗災席卷七州,漫說青苗,樹葉都被啃吃一空,千裏赤地,千裏哀鴻,富貴人家尚有儲穀蓄稻可以挨過災期,尋常人家先是借貸,還不出,於是賣地、賣女、賣兒、賣妻,賣自己,他們把一切能拿來換糧食的東西都拿出來賣,……,那年我由豫州返鄉,一路上的樹木都被剝光了樹皮,所有能充饑的東西都被塞進嘴裏,……,我見到……,我見到……”
張角聲音有些哽咽,更痛苦的閉上了眼,似乎是不想再回憶,但記憶裏的殘酷依舊赫然印在那裏,就像昨日剛剛經曆。
張角躬下身子,雙手抱頭,把手指狠狠的插進頭發裏,強迫著自己一字一字的繼續說道:“我見到,有的人行將斷氣,他的親人們圍在一旁卻並不悲傷,眼中還滿是期待與興奮,原來是在等那人斷氣後好分食他的屍身。我見到,架上烤的是人的臀腿,火上烹的是人的臂膊,鍋裏煮的是大大小小的童稚……”
張角說到這裏,渾身顫抖不已,巨大的悲哀從他身上彌散開來充斥了整個廳堂,齊潤立即感覺到這悲哀像是有形的,它狠狠的擠壓著自己的眼窩,捂堵著自己的口鼻,齊潤想要呼喊,但那悲哀掐住了他的脖頸,讓他喊不出聲,齊潤想要逃走,但那悲哀卻鉗錮了他的身軀,讓他動彈不得。
張角像是從回憶的深水中奮力掙出水麵來一樣劇烈的喘息著,過了好一會,他才平複了下來。
“那一年,我捧著藥碗走了一路,卻不知自己能救誰……。”
“就在那一年,他找到了我,他說可以提供給我任何幫助,隻是要我繼續擴大太平道。我告訴他,我隻要糧食,能醫肚餓的糧食。結果第二天他就送來了很多的糧食,很多很多的糧食,足夠喂飽所有人。
他在汝陽宴請我,那是一個城池一樣的府邸,隻見高大的朱紅色院牆裏,廊台欄榭連著亭舫樓閣,一層又一層,一棟又一棟,俱都是雕梁畫柱,那琉璃瓦當上都鑲著金絲,然後我見到了之前見都沒見過的菜肴,聽到了之前聽都沒聽過的雅樂。在那個宅子裏,就連負責灑掃花苑的仆役也穿著綾羅綢緞……,我這才明白過來,那些糧食對他來說其實不過九牛一毛,而之前我對富貴之家的理解又是多麽的滑稽可笑。”
“我跨出大門來,依舊是滿目的餓殍與滿耳的哀吟,我回首門內,歌舞還未休歇,那些吃不了的菜肴說是要拿去喂豬狗,地獄與天堂的間隔隻有一道朱牆而已……”
“哈哈哈哈……”
說到這裏,張角狂笑不止,如癡如瘋,他目眥欲裂,須發皆張,近乎癲狂的站起怒吼道:“可他們明明不事生產!他們的糧食哪裏來的!!他們身上穿的綾羅哪裏來的!!……,我不會逃!我不會逃!!我不會逃!!!哪怕要借著他們的勢,我也要搏上一搏!我依然記得年輕時想要懸壺濟世的夢想!所謂病入五髒,非猛藥不能下亢滯!肌生腐疽,非剖割不能去殘毒!我張角用十年之功熬製的這味藥,拋卻性命不要,也要讓這不公的世道吞下去!”
那一刻張角站在廳堂中央,陽光從正門處灑進來,籠繞在他身上,齊潤這才發現,不過月餘未見,他竟已須發皆白,隻是那枯槁的麵容上,他的那一雙眼睛依舊熠熠生輝,齊潤看著他,忽然感覺像在看一尊神隻,他忽然想起魯迅先生的話。
‘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梁。’
齊潤忽然發現是自己小看張角了,確實,張角領導的黃巾起義是世家士族們刻意扶植起來的,可他為民抗爭的心卻從未變過,哪怕是要借著世家們的勢也要為那些受苦受難的哀哀黔首們爭那一點公道。
齊潤用手拭了拭眼底的濕潤,長歎一聲,如果沒有世家的扶持,張角確實上不了這牌桌,可他上桌的目的從來都是要掀翻這張桌子,什麽叫不忘初心,這就叫不忘初心。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為自由開路者,不可使其困頓於荊棘!這他媽才是大漢末年正道的光啊!自己往日總是景仰著教員的偉大,此時不正是踐行其道的時候嗎?’
想到這裏,齊潤一時熱血上湧,單膝跪地向張角抱拳行禮道:“哀民之艱,為天下聖,痛民之殤,乃萬民王,賢師即如此高義,潤願委以生死,太平道這個項目,我齊潤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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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角聞言,默默地看著齊潤的雙眼,似乎想從齊潤眼中看出些什麽,過了良久後,他淡淡一笑,示意齊潤起身,然後向齊潤問道:“川嶽,你即見事甚明,還請你為我們太頻道謀劃一下,難道除了逃走這一法,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隻能勉力為之了,我推測唐周當在春祭前行事,我們大抵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在此期間,必須要嚴選精壯,修備戰具,讓各方暗中組建自己的精銳部曲,嚴加訓練……”齊潤看了一眼微微頷首拈須而笑的張角,聯係到本該在南陽現在卻在這裏的張曼成和趙弘,忽然頓悟道:“賢師最近一直在做這些?”
“哈哈哈,這小子真有些本事!”張曼成爽朗大笑:“難怪菡丫頭護著他。”剛說完就發現小坤道惡狠狠地瞪著他,連忙看向別處。
‘可就算是這樣,曆史已然是注定了的啊。’齊潤忽然想起這個,又覺前途黯淡,心情低落下去。就在此時,門外忽然有人高喊道:“師父,元義求見!”
“元義?快進來!”張角聞言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連忙招呼門外之人進來。
‘馬元義?!在唐周告變後被捉捕車裂於市的那個?’齊潤有些驚奇,‘他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裏是什麽情況?回來述職?’
“師父!”一個身披黃袍體貌高大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我把雒陽方的精銳骨幹都帶回來了!”
“馬方主!”堂下三人連同小坤道都趕忙進前見禮,馬元義也一一回禮:“師兄、師姐,多時不見了,甚為想念啊!哈哈哈。”
馬元義與四人見完禮,看了一眼齊潤,不待張角介紹,向齊潤行了一大禮道:“這位肯定就是齊公子了!救了元義性命,請受我一拜!”
齊潤本來還猜測馬元義是回來述職的,聽到他說已把雒陽方的精銳骨幹都撤回了廣宗後,瞬間被這個信息打蒙了,他在大腦宕機的狀態下無意識地向馬元義還了禮,然後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地看向了張角。
“賢師,一個人可以邁進昨天的河水裏,把今天原本清澈的河水攪渾嗎?”
齊潤突然發問,還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張角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眨了眨眼,略微思慮後笑道:“那樣是不是說明,自那人攪渾了昨天的河水開始,今天的這條渾濁的就與那條本該清澈的是兩條河水了呢?”
‘平行宇宙?’齊潤揉了揉太陽穴,試圖理清這種情況,他先是回憶了一下腦海裏的曆史,沒錯,因為唐周告變,馬元義被車裂於雒陽。這個記憶沒有變化,這說明他穿越來之前的那個世界的曆史線是沒有變化的,難道真的有平行宇宙?那麽是不是說這個世界的曆史車輪已經因為他這一顆微末的小石子跳開了原本的軌道,走向了一條迥異於曆史的新的路線?就是不知道天上會不會真的掉大隕石啊?!
馬元義性格開朗陽光,為人又爽利,他的到來明顯緩和了廳堂上原來的陰霾,連齊潤也被影響,齊潤知道在原來的曆史線中,張角三兄弟冀州起事,波才、彭脫發難在豫州,張曼成、趙弘呼應於南陽,而馬元義扮演的就是太平道的殺招,他組織了荊、楊之地數萬人聚集鄴城,又帶領骨幹深入漢朝的心腹之地雒陽,就像抵在漢朝咽喉的匕首,如果不是唐周告變,那麽他一旦發作,太平道或許真的可以成功。原本以為其人必是太平道內德高望重之人,不想今日一見,此人竟如此年輕。
‘先不管他,看來事情並不如我所想,可能真的可以改變曆史。’想到這裏,齊潤向張角施禮道:“原來賢師早有安排,這次是小子不自量力了。”
“川嶽莫要自謙,若非有你相助,涿郡方之事我恐怕至今不知,唐周有異,我也不會察覺,這兩件事一合,我才發覺‘他’或有其他所圖,但想得還遠未如你細致,我本以為不過幾支世家起意,於今看來,恐怕要與天下世家為敵了。”
說著說著,張角看向齊潤:“川嶽,你剛才說要投我太平道,意思是拜我為師?”
“我的意思是投……”齊潤發覺張角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他隻是想加入太平道,並沒有打算拜張角為師,畢竟前者可以隨時脫身,後者可就真的要跟太平道徹底綁定了,可剛想解釋,眼角不經意間看到了一旁小坤道的希冀眼神,不由得心下一橫雙膝跪倒,大禮參拜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賢徒請起,哈哈哈,不想我張角今日重又收徒矣,為師昨夜夢到有星辰落於書案之上,想來竟是應在你的身上,你大概就是我張角最後一個徒弟了吧。”
“恭喜賢師,喜得佳徒!”堂上諸人都向張角拜祝,隻有馬元義略微慢了一點後說道:“恭喜師父。”他一邊說著一邊斜眼去看齊潤,隱隱然露出幾分疑慮。
“好,好,好,川嶽,你剛才似乎還有未盡之言,不妨繼續說出。”張角欣喜不已,捋髯拈須笑個不停,整個人精神煥發不少。
“選派可靠之人,攜帶丁口,暗中督糧及物資入太行山,選址建寨,其他各方也應如此,選擇合適的隱蔽山穀,多建大寨,多備糧草,多儲物資,以備不虞。”
“好!未慮勝先慮敗,與我意合!元義,此事非你不可,你可在廣宗歇上幾日,就從你雒陽方中選人,徑往太行山覓址,之後我這邊給你遣人運糧!”
“唯!事不宜遲,元義不需休息,這就出發!”
張角吩咐完馬元義,又看向齊潤:“川嶽,我令你為教內參事,你想做什麽可大膽去做,不需知會他人。”
“呃,師父,徒兒想先去散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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