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鹿城以北的原野。深秋的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塵，發出嗚嗚的怪響。
    常遇春的三萬精銳，如同遊走在黑暗中的狼群，悄無聲息地朝著鹿城方向潛行。
    馬蹄裹著厚布，士卒銜枚，隻有粗重的呼吸和鎧甲偶爾的輕碰聲，在死寂的曠野中顯得格外清晰。
    北陽關，中軍大帳。
    燈油將盡，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在楊再興那張因壓抑怒火而顯得扭曲的鐵麵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副將和親兵們遠遠站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一個不慎，點燃了這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
    “狗娘養的朱標！狗娘養的姚廣孝禿驢！還有徐達！常遇春！”
    楊再興猛地停下腳步，對著空氣低吼，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拿老子的兒子當籌碼！真當老子楊再興是泥捏的菩薩？十萬大軍…十萬大軍啊！大搖大擺地從老子眼皮子底下過去了！老子還得裝孫子，給他們讓路！這口鳥氣…憋死老子了！”
    他猛地抓起案幾上的粗陶水碗，狠狠灌了一大口涼水，冰冷的液體似乎稍稍壓下了心頭的燥火，卻澆不滅眼底那噬人的赤紅。
    麟兒那張小臉，秦良玉臨別時強忍淚水的模樣，在他眼前交替閃現，如同鈍刀割肉。
    就在這時，帳簾被猛地掀開！一陣裹挾著寒意的夜風卷入，一名渾身浴血的斥候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頭盔歪斜，臉上沾滿了泥土和血汙，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大帥！急報！急報！鹿城…鹿城方向！火光衝天！殺聲震野！常遇春…常遇春那狗賊，率雲溪大軍，正在猛攻鹿城北門！攻勢極猛！城頭…城頭快守不住了！”
    轟！
    仿佛一道炸雷在楊再興腦中爆開！他所有的壓抑、所有的忍耐、所有的怒火，在這一瞬間被徹底點燃、引爆！
    “什麽？！”楊再興雙眼瞬間變得血紅，如同兩團燃燒的地獄之火！他一步跨到斥候麵前，巨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對方完全籠罩，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揪住斥候的衣領，將他整個人幾乎提離地麵！
    “你再說一遍？！誰在打鹿城？！”他的咆哮聲震得整個帳篷嗡嗡作響，燈苗瘋狂搖曳。
    “是…是常遇春！雲溪…雲溪大軍！打著他們的旗號…攻城器械都上了！北門…北門快破了！”斥候被勒得幾乎窒息，斷斷續續地嘶喊。
    “常遇春！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楊再興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如同受傷的洪荒巨獸！他猛地將斥候甩開，反手拔出腰間的佩刀！
    嗆啷！雪亮的刀光映著他猙獰的麵容！
    “兄弟們！”楊再興大步衝出帥帳，對著早已被驚動、聚集在帳外黑壓壓一片的江州精銳放聲狂吼，聲浪在寒冷的夜空中滾滾傳開，
    “雲溪的狗崽子們！撕破臉皮了！他們沒去打金狗！他們調轉槍頭，在打咱們的鹿城！在打咱們大夏的城池！更是在打老子的臉！”
    他猛地用刀指向鹿城方向那片被火光隱隱映紅的夜空，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那城裏，有咱們的袍澤兄弟！在流血！在拚命！而狗日的朱標，還扣著老子的兒子！此仇不報，我楊再興誓不為人！”
    “傳我將令！”楊再興的聲音陡然拔高到頂點，充滿了玉石俱焚的狂暴，“全軍！即刻拔營！輕裝！急行軍！目標——鹿城！給老子碾碎常遇春那條老狗！救出咱們的兄弟！老子要親手把朱標和那禿驢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殺——！”
    “殺——！！！”
    積蓄了數月的怒火和憋屈，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五萬江州精銳如同壓抑已久的熔岩，轟然爆發！
    沉重的腳步聲、戰馬的嘶鳴聲、鎧甲的撞擊聲匯聚成一股毀滅性的洪流，在楊再興這頭暴怒狂虎的帶領下，衝出北陽關，向著火光衝天的鹿城方向，狂飆而去！大地在鐵蹄下呻吟、顫抖！
    鹿城，北門。
    地獄的景象，莫過於此。
    無數燃燒的火把和火箭將城牆上下映照得如同白晝，濃煙滾滾，遮天蔽月。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垂死的慘嚎聲、兵刃撞擊的刺耳聲、巨石滾落的轟鳴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靈魂戰栗的死亡交響曲。
    雲溪軍如同洶湧的黑色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鹿城並不算特別高大的城牆。
    密集的箭雨如同飛蝗般傾瀉而下，壓製著城頭守軍。
    數十架高大的雲梯死死搭在城垛上，悍不畏死的雲溪甲士口銜鋼刀，頂著滾木礌石和沸騰的金汁，瘋狂向上攀爬。城門處，巨大的攻城槌在數十名壯漢的推動下，一次又一次地猛烈撞擊著厚重的包鐵城門，發出沉悶如雷的巨響。
    城頭上，守軍浴血奮戰，每一個垛口都在進行著慘烈的白刃戰。
    祖逖須發戟張，揮舞著一柄沉重的長柄戰刀，硬生生將衝上來的七八名雲溪甲士劈下城頭，他自己也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胛，鮮血染紅了半邊鎧甲，卻死戰不退！
    “頂住！都給老子頂住！”劉琨的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他帶著一隊親兵，在城頭來回衝殺，哪裏告急就撲向哪裏，
    他臉上濺滿了不知是自己還是敵人的血，狀如瘋魔。“辛將軍援兵快到了！楊再興將軍就在路上！給老子殺光這些背信棄義的狗賊！”
    “放箭！放滾木！倒金汁！快！”一名守軍校尉聲嘶力竭地指揮著，話音未落，一支勁弩射穿了他的咽喉，他瞪著眼睛，直挺挺地栽下城牆。
    守軍的抵抗極其頑強，但人數和氣勢上的劣勢，在常遇春親自督戰的瘋狂攻勢下，正被一點點蠶食。
    越來越多的雲梯搭上城牆，越來越多的雲溪甲士翻上垛口，北門防線，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鹿城南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如同悶雷滾過大地般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嘹亮激昂、穿透了所有廝殺喧囂的號角！